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坑爹小萌物】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,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,不得做商业用途!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================= 书名:子期来 作者:苏影橙 文案 嗯,本来想写一个轻松又有些内涵的小文,不止于情爱,还有权谋。 但是,写得有点惨淡。 计划写40万左右,已经码了一大半了,给室友看后,评价是“开篇繁琐平淡,中期不错,后期我喜欢……” 但是,开篇残、文案惨的我…… 26章,正好算一个中场过渡。长安诸事铺垫、人物设计已完成,综合看,可能只算是铺垫……铺成老太太的裹脚布的我也汗颜了…… 原谅我就地完结。 她,随师入京,客居伊王府,瞥见前朝阴谋的衣角,陷入今朝夺嫡的乱局。皇三子李容之实力护她,柳之愚执扇观局。 一夜病倒,风云暗起。 “那我是谁?你是谁?” “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很大,大到倾覆你二十年的阅历,大到你必须作出取舍,大到……家国天下……” 内容标签: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:主角:郁回川 ┃ 配角:李容之、柳之愚、李嘉禾 ┃ 其它: ================== ☆、远客入京   长安城。   秋日的长安城。城门方开,城外庄子来的菜贩、周遭山村来的猎户,井然有序地排队入城。低低的交谈声使高耸的城墙更为庄重肃穆。这座千年的都城,带着晨晓的冷意,睥睨着芸芸众生。   城门下,一位老者携着个少年,老者身着普通棉布衣裳,神情淡淡,衣角于秋风处翻动,搅着脚下尘土。少年立于左侧,十几岁的模样。纵然年幼,五官小巧,眉目清灵,自成气质。   “先生,为何不走?”少年见老者抚须,站立许久而未动,故而发问。   老者纵情大笑,拂袖,似是想甩了一路的疲惫,“徒儿可饿了?为师这便带你去吃些奇珍。”   “咦……”少年诧异,“先生曾说,食五谷做百事,衣物不可骄奢……”   “今日老友相迎,怎会少了奇珍……走罢走罢。”   附近的摊贩也注意到这两人,听他们的几句对话,猜想大概是读书人,便是站着,有着书气,也与旁人不同,暗想也要督促家里小儿勤读书。   那两人步入人群,再难寻踪迹。   伊王府的管家正谨慎查对着今日的早膳:芦笋虾仁、溪鱼辣酱、油菌子……按说这等小事不用他亲力亲为,但王爷吩咐十月十三有宴请,并交代了须备好的菜品。   此刻,王府门前站着的正是那老者和少年。看着守卫一溜烟跑去通传,等了片刻,老者抚须摇头:“这老头的架子真是大啊……哎……”   立于他左侧的少年抿唇微微一笑,细声应道:“先生……”   “哎呀哎呀,本该着人引冯兄入府,却想亲迎冯兄,倒劳冯兄久候,实是我伊某人的不是……”   府门大开,只见稍远处有一男子带着几名随从疾步走来,还未看清模样,声音倒是雄浑有力,透着喜悦。   “哼……说什么不是,明明是给我摆架子不是?”老者稍有不耐,自嘲道:“哎……哎……我等草芥,不敢劳驾王爷……”   顷刻间,伊王爷已来到门前,难掩激动,作揖:“冯兄,一别数年,甚是想念。”   冯如光有感,回礼动作微顿:“王爷也别来无恙。”   “冯兄请,时辰如此早,快快入府用膳。”   谈到吃食,冯如光神色回复正常,笑骂道:“你还算知趣……我师徒二人肚内可是空空如也,就等王爷开口赐饭。”   略退后的少年一听被提及,即刻上前一步见礼:“小女郁回川,见过王爷。”   闻言,伊王从挚友重逢的惊喜中收了收心神,细细打量了眼前做少年打扮的人,赞道:“是个伶俐的女娃娃!恕老夫眼拙,还道是个清瘦少年呢。”   冯如光此刻只念着酒,“我说难得见一见,还不快去喝酒!”   伊王亦大乐:“十年的秋露,已备足十坛。”   “才十坛……”   郁回川默默跟着,想:先生嗜酒……哎……   入座后,冯如光毫不客气地开动,时而与回川介绍菜品,点评下厨子手艺,时而与伊王闲话,秋露是一碗又一碗,一坛复一坛。回川只安静吃着,用毕放下筷子,下人递茶上来,漱口后她静坐一旁等候。   伊王爷看她无事,与她说话:“小丫头今年多大了?”   她微侧了身体,声音清脆:“回王爷,今年十七。”   伊王感慨万千:“比那混小子差了几岁,这性子倒沉稳。谁像他整日翻腾?”   服侍左右的伊管家添酒,笑着回:“殿下身子大好后便活泼些,王爷该欣慰才是。”   郁回川这才明白,殿下……混小子……王爷这脾性,跟先生当真是知交。   伊王听后也不数落了,问:“去看看那小子早课后几时回来,领着来拜见贵客。”   伊管家一个眼色就吩咐了下去。   酒正酣的冯如光也想起了郁回川,略有醉态地问:“你今日的早课也不能落下,昨日读到……嗯……哪里了……”   “《盐铁论》。”   “对对,《盐铁论》,今日便接着研读……”   郁回川恭谨回:“是,先生,”看先生一时半刻也尽兴不了,离席起身,向伊王作揖:“外出时家师言于自身,余下皆身外物,随处有之,带则赘矣。不知王爷可有《盐铁论》借读?”   伊王爷点头暗赞,也想到他们来时倒真是什么都没带。冯兄的性情他知晓,一应物品皆已备齐,只是飞鸽传书只有一句:十月十三携一徒至。之前不曾听他提起过,这“一徒”着实不好揣测。如今是该备下了。他招手让管家上前,“带小丫头去落月居,那里离容小子的书房也近,今日先去那儿,其余的你和竹嬷嬷打点。”   “是。”管家带着回川退出前厅,往后院走去。走了小半路,他看回川只静静跟着,进退有度,言谈不俗,虽出身民间,却不输京中闺秀,心里存了几分好感。“郁姑娘,奴才是王府管家杨詹,打小跟着王爷,姑娘在王府住着有什么需求,尽可吩咐人去做。”   回川点点头,“谢管家费心。”   落月居是个别致的小院,庭院花木栽种得与院落相得益彰。现下秋来,桂子轻黄色的小花,吐露着悠悠芬芳。   竹嬷嬷已得令候着,一干奴仆垂首以待。   杨管家先是介绍竹嬷嬷:“郁姑娘,这位是竹嬷嬷,是三皇子身边的嬷嬷,原是在宫里,现跟着殿下住府里。王爷交代嬷嬷替您打点,您千万别客气。”   话毕,竹嬷嬷本想上前见礼,但看她是男子装扮,便多打量了几眼,怎料对方已作揖:“郁回川见过嬷嬷,诸事有劳嬷嬷了。”竹嬷嬷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,眉眼间的笑意更浓,上前行礼:“奴婢怎可受姑娘的礼?”   杨管家一看这场面,心下便十足放心,对嬷嬷说道:“王爷吩咐今日让郁姑娘的早课先用殿下的书房,余下的事请嬷嬷费心。”   “是,管家请回去伺候吧。”   杨管家领着小厮回前厅,竹嬷嬷也请郁回川进里屋,招手让几个婢女上前,“郁姑娘,这几个与您年岁相仿,伺候起来也方便些。王府没有女眷,有事可差她们来找奴婢。”   几个婢女齐齐跪下,恭敬道:“奴婢见过郁姑娘。”   郁回川暗叹,难怪出发前先生在忻州既喜且忧,如今可总不比忻州散漫胡闹了。她让众人起身,只想着先生的吩咐,“劳烦嬷嬷引路去书房。”   竹嬷嬷惊异于她的勤勉,“姑娘稍候,”赶忙让人上前,“前头不知姑娘的尺寸,不好准备衣物。只能今日量了去,赶制几套,纹饰花样姑娘有喜欢的?”   郁回川想了想,“简朴些便可。”颇费了些时间,郁回川才到了王府里的书房。估摸着比往日晚了半个时辰。   竹嬷嬷道:“请姑娘自便。”便不再跟着。   她扫了一遍屋内,高高大大的书架得有十来个,西北方位陈列着一面书墙,又置一桌,想来是书房主人近日所读之书。她上前看了看,并无《盐铁论》。转身向第一个书架查看,对着存书的标识,她心里盘算着大致位置。   “诶,你们围着殿下的书房作甚?”开口的正是三皇子李容之的贴身小厮小管。   有个婢女上前回话:“是郁姑娘在里头。”   “郁姑娘?哪个府上的?”小管年纪十七八,头脑也灵活,一转眼看主子在后面过来了,看那婢女面露难色,说不出什么来,也不再问。   李容之一进院门,看着乌泱泱一群人,还没发话,竹嬷嬷已从回廊出来,急急迎上去,看三皇子早上出府时的披风未用,念叨着:“我的祖宗,怎不见披风?秋风寒凉,您又喜欢骑马,着了风寒可怎么好?”   “回来时拣小道与人赛马,发了热也不觉得冷。”看竹嬷嬷又要关照琐事,他先开口问:“王府来了何人?”   竹嬷嬷看了一眼书房门,放低了声禀告:“是王爷蕲州的挚友冯先生……”   “哦?”还没听完,李容之已疾步走向门口,伸手一推,房门应声大开,“冯先生这次怎没同伊爷爷喝酒?”他看书房内空无一人,正纳闷,听到书架间有声响,循声走去,步调迅速,“不想冯先生对容之的书有兴趣?”   里面的郁回川听到动静,正准备出来一见。岂料两人猛地相撞,“啊呀……”她年少力弱,身子单薄,这一撞逼得她连退数步,又歪斜着,右手肘部狠狠撞向书架。一阵尖锐的刺痛,她顺着架子瘫软下来。   李容之虽也倒退几步,但立马站稳,看着依靠在书架的人--年纪不大,书生打扮,身材瘦弱,眉眼小巧,样子还算清丽……女的?   场面凝固,他一时发懵,也没去扶。   竹嬷嬷也赶着进来,刚进门时余光有瞥到两人相撞一幕,低呼一声,打量着李容之安然无恙,又看郁回川似是被撞得不轻,又忙过来蹲下查看,“姑娘可是撞哪里?还起得来?”   郁回川下意识揉揉后脑,眉头一皱,轻声说:“没事。”在竹嬷嬷的搀扶下起身。   竹嬷嬷想着毕竟女儿家身子金贵娇弱,但她没看真切,忙告罪:“这倒是奴婢服侍不周了,回头让太医看看。”她又同郁回川介绍:“这是三皇子,殿下心急,听着是冯先生来了,还未等奴婢说完,就进来……”   郁回川抬手,作了一揖:“见过殿下。”右手大概是真伤到了,她眉头微蹙。   李容之看她不行跪拜礼,方才又不似一般女儿家娇柔作态,加之男子打扮,存了些疑问。“你是何人?”   竹嬷嬷接过话头:“她是冯先生的弟子,郁回川郁姑娘,来这上早课,王爷吩咐今日先用殿下您的书房。”   他“哦”了一声,不再言语。   这书房藏书颇丰,她粗知陈列顺序,时间尚短也没找到,便说道:“殿下此处书盈四壁。我还未找到书本,劳烦殿下了。”   他想这人今日刚入府,早课也不间断,对她也高看了几分,“这书房平日只我用着,旁人一时难寻。你要哪本?”   “《盐铁论》。”   “咦……”他脚步一顿,“《盐铁论》?”   “有不便之处?”郁回川也纳闷,这书寻常,不至于缺失吧?   “没有。”李容之转身去第九个书架,取了书回去给她。   郁回川朝他一拜,“多谢殿下。”   竹嬷嬷瞧着,也上前插话道:“殿下赛马出了汗,让小管服侍着沐浴更衣吧!这会儿别捂出病来。”   李容之没反对,抬脚便走。   三才居。   李容之已沐浴更衣,刚用着点心,门外小管窜了进来,正要行礼,他摆摆手,“如何?”   小管脸色潮红,喘气如牛,“打听……出来了……”他平复好呼吸后把月前王爷吩咐管家打扫了几个院落,准备衣物吃食,前后仔细说了一遍,最后补充:“本来王爷吩咐了让您回来去前厅,谁知殿下您……”他嘿嘿一笑,“现在王爷正在前厅和冯先生饮酒,您还去吗?”   “知道了。”他漫不经心地轻扣桌面。“她呢?”   “他?她?”小管有点迷糊,随即明了,“郁姑娘此刻大概还在书房。”   他又敲了几下,抿嘴一笑,眸里有光芒闪现。   小管看着主子这副模样,暗道不好。在出神之时,李容之已跨过门槛,扔来一句:“你找地儿耍去吧!”这是要丢下他了……小管摸了摸脑勺,主子别是去找那位姑娘的乐子啊?   两个一直守候在书房在的婢女看到三皇子过来,欲跪下行礼。李容之挥挥手,两人也知趣地退了下去。他想了想,方才推门进去。屋内只置一桌一椅,郁回川正端坐在平日他的位置上,看他进来,抬头看了一眼,算是见礼,又执笔疾书。   他哑然失笑,这……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。他走到前面,看对方也没搭理他,“写什么呢?”   郁回川刚好写完,搁笔起身,“先生的功课:记疑。”   李容之拿起纸张,字迹一般,勉强入眼,笔力尚弱,有些虚浮。他又看了看内容,沉吟,“女子为何读《盐铁论》?”   她在他认真的注视下缓缓道来:“《盐铁论》并非专属男子之书。”   “姑娘亦有鸿鹄之志?”他追问。   郁回川抬头望着他,眼波清澈,声音和缓,“并无。”   李容之不再问,将纸张递给她。   她本能抬起右手想接,手指刚动了动,眉头一皱,以左手接过,“我还需向先生答复功课,告辞……”她这次并未行礼,便退了出去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⊙﹏⊙∥ 首日首更。 小忐忑。 不知会被哪位书友翻牌子…… ☆、先生如光   下人引回川到前厅。酒菜已撤下,换上了香茗,茶气溢了满屋,渐渐盖了酒香。   伊王正说着话,下人通传郁姑娘前来答复功课,他放下茶杯,羡慕道:“冯兄的小丫头读书勤勉更胜男子啊!”   郁回川进来朝王爷行礼,双手递上纸张,“请先生查阅。”   冯如光粗粗看了一遍,脸色不悦,沉声道:“且不论内容,这字迹却如此不堪入目!”   郁回川垂着眼帘,嘴唇一动,却没出声辩解。   先生“啪”地一声把纸摔桌面,“学风不正,回去把学过的《盐铁论》默出来。”   “是。”她自觉惭愧,作揖后退走。还未到门口,三皇子的声音已入耳--   “冯先生你可带什么礼物了?”   他依旧是疾步而来,看郁回川面无表情给他行礼后出去,大厅里的气氛稍显怪异,奇怪地问:“这是?你们二老不和还殃及池鱼?”   伊王怒骂:“你个混小子!还不滚过来拜见冯先生!”   他笑嘻嘻过去,恭恭敬敬行了一礼:“容之拜见冯先生!冯先生可给我带了礼?”他这时哪里还有三皇子的威仪,全然是一副调皮小鬼模样。   伊王怒斥他,“小辈还有脸讨礼物?不是吩咐了下了早课来拜见贵客,怎么这么迟?”   李容之也不怕他问罪,大义凛然辩解:“伊爷爷的贵客左不过就是那几个,抬头不见低头见的,烦着呢!”他话锋一转,嬉皮笑脸说:“要早知道是冯先生,我就是辞了早课,也得在王府外侯着。先生您说是不是?”   冯如光嫌恶地挥退他,“就人家王爷,我空着肚在门口等了半天,再加你三皇子,老头子估计得饿死了。”   “哪能啊!别看你们喝了茶,我可是闻出了秋露的味道。冯先生你这次可得是大礼,才补得回来。”他在下首的椅子坐下,拿起茶杯润润嗓子。   伊王爷看他自顾自的瞎说,笑骂:“就说你一句,你辩了半天。人家小丫头就字写得差了些,罚她默一遍《盐铁论》都没吭声,你啊你啊……”   “哦?”他挑挑眉,“她从前写字不这样?”   冯如光叹息一声,“这次本想带她出来历练,不想如此骄躁……”   伊王想了想,揶揄他:“要我说,你这师傅太严厉。这是要教个宰辅出来!”   还没等他们斗嘴,李容之忽然大笑道:“冯先生,若我告诉您个密事,您可给我礼物?”   “你个混小子,我伊王府是短了你吃食还是什么,竟念着客人的礼……”   他置若罔闻,眼睛亮亮地看着冯先生。   冯如光被他逗乐了,松了口,“也罢!三殿下还能有密事可说?”   伊王已经不想看他,闭目养神。   李容之也习惯了,朗声道:“冯先生的弟子伤了手。”   “什么?”两人不约而同看着他。   李容之把书房相撞之事说了,伊王一听果然还是怒了,开口骂:“你平日混也就是了,伤了人也不请太医来看,看人家丫头还为此受罚……”   “我又不知她伤了……”他扁扁嘴,小声辩解。   “你……”伊王抬腿又是一踢。   冯如光喝了口茶,“罚便罚了,就当她冲撞了殿下,这罚她也不冤。”   “千万别……”李容之立刻摆摆手,“冯先生从前可不曾如此爱重容之。如今您罚弟子也别赖上我,回头您心疼了,护犊之情上来,我又招了您师徒的恨……”   看他口若悬河说个没完,伊王踢他椅子,“赶紧去宫里请太医来!就说容小子回府时伤到了!”   李容之立马反对,“您这是咒我呢!”   杨管家已赶紧出去吩咐人跑一趟宫里。   “你快滚……看着你就烦!”   李容之这回也不顶嘴,起身到冯先生面前,笑眯眯讨要:“冯先生可不要忘了我的礼!”   “快滚……”   伊王抄手把茶杯扔过去。   李容之抬手,稳稳接住,这一扔一接已上演多次。他把茶杯重新放回伊王桌上,正色道:“那我便勉强代表一下王府去探探病。”   说完迅速走了,伊王又在背后怒骂着……   落月居这边,郁回川已铺好纸,伺候左右的婢女利索地磨着墨。她刚拿起笔蘸了墨水,还没落笔,先叹了口气。   身旁的夏乔慌忙跪下,“姑娘恕罪!”   她回过神,有点不好意思,“没事,你先起来。”   夏乔缓缓起身,重新拿起墨块。   郁回川思索再三,问:“你能取些跌打药酒来?”   夏乔一时错愕,但迅速点点头,小心询问:“姑娘需要叫大夫?”   “不必,你取些药来。”   “是。”婢女忙退了出去,小跑着走了。   郁回川也低头开始回想《盐铁论》的内容,自言自语地念着。   不到半柱香时间,她就听到外间有动静,正巧她刚回顾完第一篇,笑着说:“你动作倒快!你慢慢取来就是。”抬头却看到三皇子。她一怔,起身准备行礼。   李容之不耐烦挥挥手,“你且坐着吧!”他侧身摆弄着那盆兰草,“先前在书房……”   郁回川已走出来,与他隔着几步站着,垂着眼帘听他说。   “你也真是,伤了手也不说,被冯先生罚也不辩一句。反倒累得我两边不讨好。”他絮絮说着,想他的礼大概是无望了,哎……   郁回川看他的模样,像是埋怨她,又有点可怜,“嗤……”她忍不住低低笑了声。   李容之见她笑了,瞪了她一眼。   “抱歉,连累了殿下。”她的声音清脆,又隐着笑意。   他又瞪了她一眼。想想她今日初见,也不像别人一样拘着规矩怕他或献媚于他,“哼””了一声,“你倒是不怕我!”   她再次隐了笑回:“殿下又不吃人,我为何怕?”   他却又“哎”了一声,万分惆怅道:“冯先生真是小气。收了弟子也不早早带来与我作伴。要不,给我个大礼也好。连礼物都吝于给我……”   她听得迷糊:他想要先生的礼?于是开解道:“先生的礼可没什么好盼头。殿下不必如此痛惜。”   “诶,想来他定是时时送你?”他又抱怨,“几年前他在王府小住,就给我画了个木造云雀的图纸,还是我求了柳兄工部的叔叔造的。”   “嗯……那殿下运气不错。先生晨起外出回来给我带的是草丛间的蛐蛐儿,还沾着露水的。”   沾着露水的……蛐蛐儿?他嘴角抽动,听下去--   “后来蛐蛐儿跳出了杯子,不知躲哪里去了。先生还心疼了好久,说费了好些功夫才逮到的。找了半天没找到才作罢!结果夜里蛐蛐儿叫得欢快,吵得他头疼睡不着……”   “啊哈哈……”他瞬间大笑起来,实在是太解气了。   她也微微笑了笑。   “殿下可是遇到什么好事?”竹嬷嬷也和颜悦色地进来。她在外间听了几句,殿下和郁姑娘倒像是老友。   李容之收了肆意的笑。看竹嬷嬷领着几个捧着衣物和布料的丫鬟,“嬷嬷怎么过来了?”   “回殿下,这是给郁姑娘备的衣物,时间仓促,命人去天丝阁照姑娘的尺寸选了几套。余下的拿了料子,让绣娘慢慢做。”她示意丫鬟上前,“都是些素色暗纹绣花的,样式是今下时兴的。姑娘看可还满意?”   “有劳嬷嬷费心了。”她看了一眼,颜色素雅,挺合眼缘。   “姑娘客气了。”竹嬷嬷笑笑,朝三皇子道:“来时遇到了小管领了王太医,在外面候着,殿下这就叫进来?”   李容之点点头。   很快的,一个年过半百的太医进来了,身旁跟着个提着药箱的小太监。   王太医时常来王府诊脉,早已轻车熟路,虽然今日换了院落,他先前打听是三皇子有伤,吓得飞快跟了过来,也没多想。他刚要跪下请安:“微臣参见……”   “免了,快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。”   “是。”王太医走上前,发现三皇子身边的坐了个面生的……书生?他收回了余光,“殿下是哪里不舒服?”   “咳……”李容之重重咳了一声。   王太医了然,“嗓子?请殿下张嘴……”   李容之不耐,这老家伙……扭头示意他:“给她看看。”   王太医吃了一惊,但很快镇定,仔细看了那人,面容小巧,肤白细嫩,脖颈修长,“这位……姑娘……可是哪里不适?”   郁回川刚要开口,李容之已先她一步:“右手,先前不小心撞到了书架,写字已有影响。”说完他扭头看郁回川,“除此,还有别的地方伤着?”   “没有了。”   竹嬷嬷和王太医略有惊讶之色,前者依然淡笑站着,后者尽医者本分:“想来是伤到筋骨,请姑娘伸出手来。”   郁回川蹙着眉,右手轻抬。王太医小心拿捏查看一番,看她虽未呼痛,但表情痛苦,“替姑娘卷起袖子……”   婢女上前,动作轻柔地掀起宽大的袖口,将衣物卷起在胳膊处时,临近肘部的地方肿得厉害,艳红色在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怵目惊心。   李容之瞥了一眼,便转过头去。   “可以了。”王太医心下有了定论,“姑娘这伤得好好养着,近日不可劳累。先敷些膏药,我再开个方子调理一番,也就无大碍了。”小太监将药箱里的膏药拿出,放在桌面。   “麻烦王太医了。”竹嬷嬷亲自将他送出。   “微臣告退。”   李容之吩咐侍女给郁回川上药后,也起身走到外间站着。   不一会儿,小管来禀告:“王爷派人来问。”   “知道了。”他看了里间,表情有点凝重。   小管一向机灵,便出去等着。   午膳时,李容之和郁回川一前一后进了大厅。   看郁回川要行礼,伊王爷赶紧示意她免礼,又忍不住开始拿李容之做例:“丫头不必拘束,拿这跟自己家一样。你看容小子,可从来没给我好好行过礼。”   李容之置若罔闻,落座后懒懒靠着。   伊王问起了郁回川的伤,免不了怒骂李容之。他也知趣不顶嘴,转移话题问:“怎不见冯先生?”   “冯先生有事去办。”王爷粗声回他,又温和对回川解释:“出去前他交代这几日你的课先停着,自行温习。若有不通之处,你要不嫌弃,我老头子也当回先生……”   “哼……”   一听这不和谐的哼哼声,伊王爷忍住不骂,郁回川忍住不笑:“那到时便叨扰王爷了。”   开席后,郁回川刚抬起右手,对面的三皇子瞪了她一眼。谁知她毫无察觉,他咳了一声。伊王不满看向他,刚想开骂,顺着他目光又明白了,脸上瞬间一乐:“没想到你这混小子……啊哈哈……”   郁回川闻言才知,略微羞涩笑了笑,改用左手拿了调羹,一旁侍女也适时为她布菜。   李容之被伊王嘲笑惯了,自顾自吃着。   杨管家在一旁瞧着,想着往后的日子大概是更有意思了……   回了落月居,郁回川喝了药,在窗前看了许久的桂花。   贴身伺候的婢女夏乔问:“姑娘今日劳累,可要歇息片刻?”   不再想事,左右也闲着,她便去躺着了。右手疼得厉害,她就闭着眼,心想养养神也好。却不知,她心神一松,也是旅途奔波,渐渐熟睡。   这一睡,足足睡了三个时辰。   夏乔替她换了新裁的女装,月白色料子绣了浅碧的暗花。看着铜镜里主子刚睡起的慵懒,夏乔边梳头边笑着回:“姑娘若是睡不安稳,也得先用了晚膳。”   看她还迷迷糊糊的也没回应,夏乔又笑道:“午后王爷请人来看了几次,看姑娘睡得香,便也放心了。殿下也差人送了书过来,搁桌上了,姑娘可要看看?”她是王府的家奴,性子本就灵透,今日看郁回川是书生打扮,举止言谈温婉有礼,利落地给她梳了个简约别致的发式,选了两三支精巧的玉簪。   “不知我家先生回来了没?”   “奴婢不曾听说。”夏乔宽慰她,“姑娘不必担心,冯先生事情办妥了自然就回了。”   “嗯。”她想着:只盼先生别遇到什么走不开的事。   夏乔引着她去了前厅,暮色正浓,路旁掌了灯,她吹了风,神智清醒了许多。远远就看到伊王站在门口。看着那位同样不再年轻的老人,她心下忽然就叹了一句。   “见过王爷……”这次她垂手不再行礼。   伊王欣慰地摸摸胡子,“好。丫头穿这衣服好看得紧,让她们多做几身出来。”   杨管家笑眯眯回:“王爷放心,竹嬷嬷已安排妥当了。”   郁回川马上婉拒:“多谢王爷。先生教诲:衣物不可骄奢……”   “哎……”伊王打断她,“冯兄的话在理。如今他不在,我心疼小辈……都别搭理他。”   她正欲开口,杨管家也说着:“郁姑娘快别推辞了。您不知您这一来,王爷多高兴呢!”   “那是。小丫头乖巧惹人疼,谁像那混小子……”他双手一背,看着前头的路。   “哎呦,奴才这又多嘴了。”杨管家连忙请两人入内。   三皇子并不在王府,午后的课业有骑射,跟着刘侍郎家的公子去了刘府用膳。伊王也乐得轻松,仔细问了回川在蓟州的生活琐事,遇到有关冯先生的话题,还及时笑话一番。   晚膳后王爷看她早课也不同一般女子,让她列个书目,命人去书局取。   她思索一番,回:“午后殿下送了《盐铁论》来,这书能读几日。想必先生不会耽搁太久,还是不必费事。”   伊王摸摸胡子,眼神儿一转。最后赞句:“你倒俭省!”   为她添置书房一事就算作罢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晨早,桂花沾染了露水,香气淡淡。 易安一语中的。 何须浅碧轻红色,自是花中第一流。 真好。 ☆、观棋而语   刘府那边得了消息:今晚诸皇子公子过府用膳。刘璞及刘夫人率人早早候着,在下人通传众人已过了主街时,他们出府门,翘首以待。   一阵“哒哒”的马蹄声后,为首的自然是大皇子,后面跟着的是刘侍郎之子刘选、五皇子李容峄,三皇子李容之与尚书府公子柳之愚、府尹公子魏齐林落在后头。下马之后,刘选先前一步拜见父亲,刘璞满意一笑,赶忙朝着诸皇子行礼:“下官参见大殿下、三殿下、五殿下。”   大皇子李容津扶起刘侍郎:“刘大人请起。”他又看向众人解释道:“今日是令公子与三弟比骑射,结果三弟赢了一局。本宫听闻刘大人府上养着几个江南厨子,故而擅自前来,望大人不要介意。”   “大殿下这是折煞下官了。饭食粗糙,请殿下海涵。”他作势请了大皇子入府,也朝其余众人道:“也请三殿下、五殿下,诸位公子入府用膳。”   有下人引着去了大厅,刘侍郎告罪:不便打扰皇子们的雅兴,请随意用膳。临走前,又对着刘选耳提面命一定要伺候好了,才告辞离去。   因着平日都是一起在国子监学习,大家饮酒吃菜,也甚是尽兴,提到了午后打赌之事,刘选直呼算有遗策,“殿下,我可碰巧听到您伤了手,又偷偷看过了王太医的记档。就想着能赢回王爷那匹宝马……”   五皇子李容峄同情地搂着他的肩膀:“你这回可是输大了。三哥他的马少了人觊觎,还得了副暖玉棋盘……”   柳之愚不胜酒力,小酌一杯便摇着扇子,翩翩之态,优游附和:“这棋盘确是极品。不如,殿下转赠于我?”   “你趁早死心。”李容之淡淡瞥了他一眼,压了声量说着。   魏齐林仰头满饮了一杯,“京城谁不知道伊王爷嗜棋如命……”   “三哥对王爷最是孝顺了。”五皇子今年才十七,饮了酒,稚嫩的脸蛋红通通的。“三哥住王府最自在了,我当真是羡慕啊!”   大皇子李容津正夹菜,闻言一笑,放下筷子,端起酒杯,“三弟如今骑射无不精进。为兄敬你一杯。”   李容之正与刘选抢那只肥胖的螃蟹,闻言停了手,任由螃蟹被刘选夺了去。“皇兄赞赏不敢当。与刘选比才小胜,今日拔得头筹的可是皇兄!”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。   “我说刘选你还是有眼力的,若是与大皇子比……”   “只怕得把侍郎府都赔进去!”   “估计刘大人得把你吊打三日!”   ……   众人坏笑道。   酒足饭饱之后,众人起哄着把暖玉棋盘拿出来。刘选身边的小厮得了令,不久便带着两个侍女回来了,一人端着的正是那副棋盘,一人却端着一株红珊瑚,个头不大,但形体优美,色泽红润,在夜色中熠熠生辉。“回公子,这红珊瑚是老爷吩咐给大皇子里,贺殿下今日比试拔得头筹。”   “哎呀,早知刘大人如此大方,我必勤加练习。”五皇子不无惋惜道。   李容津看了看那红珊瑚,起身道谢:“如此,多谢刘大人盛情。”   柳之愚盯着三皇子李容之到手的棋盘,佯装一抢,反倒被夺了扇子。   当夜,醉酒之人好眠,未醉之人辗转反侧。   郁回川饮的汤药里有镇痛安神的药,于是她又歇了个安稳觉。起身时已经辰时,夏乔端了温水进来,替她梳洗。   等她到前厅,伊王正在训三皇子,看到她来,便停下,招呼她入座。   李容之第一次看她穿女装,不由多看了会。   “丫头的手好些了?”   “好了很多,劳王爷挂心了。”   伊王看了看李容之,对着她说:“你是第一次入京。刚好容小子今日早课免了,让他带你出去逛逛,买些喜欢的。”   “多谢王爷。”她也不好说去或不去,拿着调羹,笑意浅淡望着对面的李容之,心里想着:就盼这位爷没功夫吧!   李容之像是知晓她所想,灿烂一笑,“伊爷爷,国子监的先生身体好着呢!身体从未抱恙,我这好不容易……”   “嗯?”伊王目光如炬,有凶恶之光:你想想怎么回?   “哎呀,我这好不容易的……当然是带郁妹妹四处逛逛了!”他也不傻,把老头逼急了,还不得被修理一番。   “嗯……”伊王爷满意极了。   “咳……”郁回川小小呛了一下:郁妹妹?   还没等伊王笑完,一只手已横在他面前。“讨打是不?”   “讨银子……”李容之也扮起严肃来,“这京城可是有不少好去处,好东西也不少。郁妹妹要有喜欢的,怎能不买下?”   “我……”她脚被轻轻踢了下。   “啪!”他手被重重打了下。   “你--”伊王爷拿眼神瞧了眼小管,“去账房取三皇子这三个月的月例银子来。”   小管一听有点错愕,到底是王爷啊!“是,王爷。”他憋着笑,一溜烟跑了。   李容之看小管真去了,咬牙哼哼,语气恨恨:“亏我还巴巴与刘选打赌,赢了棋盘送您。”   伊王此时身心愉悦,边嘱咐回川多吃点,边回他:“就送一棋盘也好意思拿出来说!”   李容之闷头喝汤,直感慨:“早知您不稀罕,我就与皇兄换那株红珊瑚了,那是人家刘大人亲自挑了贺皇兄的,我看真真是好东西。郁妹妹肯定喜欢。”   “刘家小子送的?”伊王爷神色凝重,放下汤碗。   “不知他几时也挑株孝敬您?到时也让郁妹妹开开眼界。”他看老爷子心里有计算,调侃几句。   伊王爷嗤笑,照旧训他:“还当什么好东西?有什么可稀罕的?”   “哼……您不稀罕,保不齐有人稀罕。”   郁回川看着二人斗嘴斗得厉害,但感情确是真好。先生只授诗书,京中之事她不懂,也不便多嘴。   王府的马车已备好。李容之领郁回川出府,他率先上了马车,掀开帘子进去。   郁回川看只有一辆,犹豫了下。小管已拿了脚凳。她也只能上前,夏乔扶着她的左手,总算顺利上了马车。   车内宽敞,可容数人。正前方置一小几,几上干净,并无摆设。看三皇子坐于左侧,郁回川走过去坐右。看他倚着车厢闭目养神,眼下有淡淡的青色,有难掩的疲惫。她轻轻叹了口气。   “郁妹妹看了我许久,倒叹个气……哎……想来我是貌如晏婴,污了妹妹青眼。”他睁开眼,神色慵懒。   “哧……”她闻之一笑,他的容貌自然是好的。倒是这称呼……“殿下容姿不凡,非晏子能比。”   他也不驳,有心逗她:“那郁妹妹觉得晏子与我,谁更好些?”   “晏子其貌不扬,但机敏果敢,内辅君王,外扬国威,救民百姓而不夸,行补三君而不有,是真君子。”她停了会,再看着他明亮的眸子,“我与殿下初识,知殿下容貌胜于晏子,而内有玲珑心,别的……唯有后人方能评说。”   他原是打趣她,不想她有这番言论。玲珑心……她亦有之。“郁姑娘真是聪明人。”他从暗格拿出两本书,递与她:“姑娘自便。”复而闭目不言。   郁回川看他实是累极,哪里有与伊王爷斗嘴的生气?于是翻开书默默看着。   驾车的车夫技术娴熟,这马又是一等一的好马,车身的打造费了心思,行驶得甚是安稳。在转入主街时,“吁……”车夫紧紧勒住缰绳,马受了惊吓嘶鸣着。   车内两人也受了影响,齐齐向后倒去。李容之醒了过来,看郁回川勉强用手撑着,也不算狼狈。   “殿下恕罪……前方有人闹事。”小管的声音传了进来。然后迅速跳了车去查看。   郁回川挑开窗帘的一角,看前头围了得有二十几人,外圈似是普通的百姓,里圈是十几个相同服饰的壮年男子,里头一人背对着。她刚放下车帘,小管就回来了。   人声嘈杂,他上了车,在外头朗声回:“殿下,是大理寺张大人家的人,二公子又看上了平阳街那个卖花老汉的女儿,今日正巧那姑娘也在,管事非要把人拉回去。她爹爹把头都磕破了……”   “知道了。”他语气淡淡,眼也没睁,继续靠着。   “求大人可怜求大人可怜……”三十来岁的卖花人连连磕头,一旁的女儿跟着瑟瑟发抖。   管事蹲下身,声音有着无穷的诱惑:“等你女儿成了公子的人,这京城的铺子你随便挑一间,便是聘礼!”   “公子……饶命……饶命……”他面无血色,再也磕不动了,死死跪着。   外头的百姓窃窃私语,对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家奴,也不敢妄言。   街上又来了齐齐的一对人马,看热闹的百姓瞬间禁言,自动退到一旁。   外头静了下来,不一会儿,传来一个凄厉的男声:“谢青天大老爷谢青天大老爷……”   郁回川疑惑挑帘一看,是衙门的捕快们。但是,听小管的话,这张公子似是跋扈惯了,这就被治住了?   “郁妹妹可是疑惑张府的竟然怕了?”他歇了许久,精神大好。   “是……不知殿下有何高见?”   “这问题也不难答。”他话锋一转,“就看郁妹妹有什么礼来交换……”   “哧!”她忍不住轻笑,先生跑了,弟子领了。她也慢慢习惯了他的玩笑话,“让殿下失望了。我与先生并无身外物,连书都是向殿下借阅的。”   “哎……”他重重叹了口气,转念一想:“冯先生那只云雀精巧得很,郁妹妹可会制图?”   她抿嘴一笑,也不说会或不会。“我想,殿下不再是孩童,为何还要只云雀?”   “我可不要云雀。换个别的,你画个……你擅长的。”   “好。请殿下赐教。”   他理理衣襟,正色道:“我大皇兄年下便封王了,父皇有意为他选位王妃,”他看着对面的车厢,思绪飘远,不无羡慕补充:“听说张三小姐艳冠京华,琴棋书画无一不精……可真是位佳人。你说,张大人看不看得上我皇兄呢?”   郁回川随即了然。是了,想来张大人有子如此,为前途为家族,自然看重女儿家的姻亲。眼下自然是名声重要。那管事虽然跋扈,经人一警醒,也晓得轻重。她低低赞了句:“这衙门的捕快也是厉害!”   “厉害的是他家主子。”他“哼”了一声,“有人倒下的一手好棋。”   “如此看来,也不及殿下智思深长。”她由衷的佩服。一来,纨绔子弟强抢民女,三皇子以势压,并非不能解救;二,他看透张家的心思,出面善了也并非不可。然而他只在车内等待。主街聚众闹事,衙门肯定不会坐视不理。他立于人后,冷静看了一场闹剧。   被她言中,他弯唇一笑,“郁妹妹当真聪慧。”   马车停在了离音馆。   三皇子外出向来只有小管跟从,他拿了脚凳请郁回川下车,一旁的李容之伸手扶了一把。小管泪目:殿下不要嫌弃我啊……想起早上他去账房去了主子的月钱,他伺候得更勤快了:“殿下,姑娘,里面请。”   离音馆的掌柜一看是小管,马上出来迎接,“管大人,许久未见您了。今日这么早是哪阵风吹来了贵客?”   小管摆摆手,“掌柜快别取笑了。临湖的位子可还有?”   “有有有……”他马上招了个跑堂的,“领贵客去三楼天一号。”他目送着四人上楼。   小管在一旁热情解说:“郁姑娘,这离音馆原是个琴馆,后来主人家的不知从哪寻了味好茶,京城里好茶的都慕名而来。这里的点心也是可口……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天气渐凉。 欲买桂花同载酒, 终不似、少年游。 心中既喜且悲。 ╥﹏╥ ☆、临安之境   天一房,敞开的几扇窗子对着一湖。那是个圆月湖,环湖栽种的是桂树,远远望去,浅碧轻黄色,甚是养眼。秋来风起,暗送芬香。   小二叩门后,迅速上了一壶茶,几叠小巧的点心。   “你去楼下买些吃去。”   小管得了令,恹恹地下楼去,泪目:啊啊啊,又被嫌弃了……   李容之缓缓倒了两杯茶,“先吃茶。”   她看茶汤透亮,闻香气袭人,轻饮了一口,前味浓烈醇厚,后味持久,好茶!   两人静静品着第一杯。   一个声音打破了晨早的宁静:   “哎呀,殿下这么早就出来吃茶?”   郁回川转头一看,是两位年轻俊雅的公子,开口那位看着豪爽些;一位轻摇玉扇,温文尔雅。   没等他开口,两人熟络地进来,落座。那位手持玉扇的公子开口:“殿下携美同游,倒是我还巴巴跑去王府。”   郁回川正想如何应对,豪爽的蓝衣公子又对着她,神色狡黠:“不知小姐是哪个府上的?怎从未见过?”   她看了一眼三皇子,见他只是喝茶吃点心,回:“我随家师入京,非临安人。”   晓得刘选会一再追问,李容之赶紧打住他的话头:“她是伊爷爷的贵客,你远着点去。”   刘选识趣地让小二再添茶杯来。   一旁玉扇轻摇的柳之愚自顾自拿了块点心就往嘴里送。   李容之继而跟郁回川介绍:“刘选,柳之愚。”   郁回川起身行礼,“郁回川见过二位公子。”   “姑娘有礼了。”   “郁回川……郁回川……”柳之愚收起扇子,一下一下敲打着掌心,“郁姑娘这名字倒别致。”   她礼貌笑笑,伸手想拿茶杯,却被人推开了去。   “一杯即可。”   她略失望,这么好的茶……   “殿下怎如此小气?郁妹妹别听殿下的……”刘选向来是胡闹惯了。   “喝药不宜饮茶。”   郁回川默认,没法反驳。   刘选倒意外,推了碟子到她面前:“那郁妹妹吃点心……”   她微微扭头,嗯……果然是人以群分。   李容之也嫌弃他:“要叫妹妹回你府上叫去。”   柳之愚向来是最后出手的,悠悠道:“郁姑娘年幼,叫一声妹妹也无不可。”   郁回川默默咬着点心。   李容之盯着他招摇的扇子,“既然这妹妹也叫了,我也不好说什么,只是不知二位兄长可有见面礼?”转而对郁回川道:“长者赐,不可辞。回头你不喜欢,我就勉为其难替你收着。”   郁回川见他使这招也习惯了,只笑笑。   刘选倒也大方,随手扯下腰间的玉佩,“姑娘要不嫌弃……”   “我嫌弃。”李容之接过玉佩扔回他怀里。“你这玉佩就算能当个信物使,刘大人在京里也没什么铺子,总不能去当铺换了钱吧?刘兄长……”   回川默默吃第二块点心,嗯……不能得罪了三皇子。   刘选也不在意,把玉佩系好,“那回头我寻些珍奇的,再补上。”   柳之愚放下扇子,吃茶看戏。   “回川,你觉得柳公子如何?”李容之显然是不会让两人置身事外。   她放下第三块糕点,拿帕子拭了手。他这问题,语气像极了那句“那郁妹妹觉得晏子与我,谁更好些”。她看着对面的人,风度翩翩,气质无双。深褐色桌面上更显白玉扇的清透。她避重就轻回:“柳公子的扇子很好。”   三人明显没想到她会如此答。刘选没回过神,李容之眸光一闪,“柳兄可要割爱了!”   柳之愚拿起扇子,看了几眼,“姑娘喜爱,本应奉上,但此扇是祖父……”   还未等他说完,郁回川才知这玩笑大了,“柳公子,方才皆是玩笑话。请不必在意。”   “姑娘若是喜欢,回头让府里再仿制一把赠与姑娘。”他看着她,温和从容,倒不似开玩笑。   “无趣……”李容之起身,示意她走了,“既然见面礼没送出,两位兄长今日先把账结了吧!”   看着李容之真的领了郁回川走了,柳之愚饮了杯中茶,点评:“殿下当真护得紧。”玉扇轻摇,“刘兄长……记得结账。”   说完也走了。   刘选最后才愣愣开口:“哎……之愚你狡诈啊!”   因着李容之的皇子身份,他们此行也逛不了几处。从离音馆出来,只去了天宝斋拿了王爷爱吃的点心和新鲜的果子。   郁回川在王府一住便一个多月。虽是寄居王府,但她幼时便跟着冯先生,一年也时常游历在外,女儿家也有着随遇而安的洒脱之气,所以也没什么不适。她的《盐铁论》早已读完。伊王喜爱她安静聪慧,给了几本兵书。她读后请教探讨一二,也颇有进益。   期间,她零零碎碎听了一些,也对京中形势有了最初的了解:皇上正当盛年,皇子不多,成年的仅有大皇子、三皇子、五皇子。大皇子是钟贵妃所出,身份尊贵,舅舅又是户部尚书;五皇子的母妃兰妃不得圣宠,性子也平庸些。三皇子养在王府,皆因他生母林嫔病重时请求圣上:伊王爷为国征战一生,却痛失爱妻亲子,可怜老来无伴,愿将三皇子过继给王府世子,不教王爷孤独终老。   十二月初一,天阴了一下午,入夜后寒风肆虐,又下了点雨。竹嬷嬷送了宵夜来,说大概是要落雪了,关照夏乔等人好生伺候。炭盆烧得暖和,回川也不觉得冷,依旧好眠。   次日,院子像覆了毯,白茫茫的一片,夜里果然下了大雪。   梳洗后她去前厅早膳。到了前厅,才听说王爷昨夜染了风寒,旧疾复发,今日已下不来床。早膳一向是她与伊王爷一起,李容之去国子监时辰早,便在自己院子用。今天留她一个,王爷忽然重病,她也食不知味,匆匆用了一碗,便去探望。   到了门口,有竹嬷嬷出来迎接,“雪天路滑,姑娘可得小心些。”   “是。王爷的病要紧么?”   “王太医正在里间瞧着。姑娘也不要急,稍候便是。”   她接了热茶,看竹嬷嬷也不得空,“嬷嬷不必招呼我,您忙着去吧!”   “那姑娘先坐着。”   她的茶喝了又喝,却不见王太医出来。屋里炭炉烧的正旺,她心中烦闷,出去院子透透气。冷冽的阴风呼呼吹着,她看着院落那棵高大的松树,苍白中隐着翠色。她忽然想摸摸那棵孤零零的树。夏乔劝着:“外头冷,姑娘还是进屋吧。”   她执意过去,又留了夏乔在廊下等着。昨夜雪大,杂役只扫了平日来去的小路。她费了些功夫才到树下。她伸手抚了几遍刚硬的树皮,想起了往年冬日先生外出回来时也是手指冰冷,他玩心起,非冻下她的小脸不可。现下临安落雪,不知先生可还好?   又一阵风过,雪簌簌落下。她也觉着自己像雪一样,簌簌往下掉。郁回川站了会,又觉得不舒服,靠着树蹲着,眼睛迷失在这无穷无尽的白中。   “郁妹妹这是要在雪中飞仙?”   头顶传来了三皇子一惯的玩笑声音。郁回川抬头看他,觉得熟悉又温暖,“殿下怎么这么早回来了?”   “我再不回来,郁妹妹指不定就真成雪仙了。”他伸手拉她起来,一路牵着她往回走,“可是想家了?”   “没有。”她声音低低的,“就是想先生了。”   “从前下雪时,我也时常想我母亲。”他像极力思考,“头几年还能想起她的模样,现在却想不起来了。”   “抱歉……”   “一转眼我在王府住了十多年了。现在想的最多的还是那可恶的老头子,不想的时候还是他。哎……”   “王爷对殿下视如己出,殿下自然是记挂王爷的。”   “所以时时挨他骂。”他停了一下,看了看阴郁的天,“真怕他哪天骂不动了……”   郁回川刚刚回暖的心又突然揪起来,“王爷定会长命百岁……”   回了廊下,夏乔赶紧替她拍掉披风上的雪,又掀开帘子请他们入内。   夏乔给她换了热茶,递上手炉,“姑娘鞋袜湿了?”   “没。”她看了看三皇子。他刚从外面回来,也是冻得厉害,喝了茶才好受些。   两人一起去了里间。伊王爷半躺着,病态明显,瞬间苍老了许多。王太医在一旁拟方子,正要行礼,李容之示意他免了,“王爷的病如何了?”   “王爷这病来势汹汹,只怕要好好养几日。一来天气骤冷,着了风寒;二……想来王爷心中积郁许久……这次发作出来也好,还请殿下劝王爷宽心。”   “嗯……你下去吧。”他走到床前,看着伊王。   伊王见他这么早回来,想训他,力气有些使不上,声音有些虚浮,“你个混小子……”   他坐在床边,幸灾乐祸道:“那接下来你日日都要对着我这混小子了。早上去国子监向先生告了假,又入宫向父皇请旨侍疾。父皇已经准了,每日请安也免了。”   郁回川看着这别扭的两人,却不失天伦之乐。“王爷请安心养病。”   “好……还是小丫头会说话。”他累极闭上了眼,“你们出去玩吧。”   两人没有回去,只在外间等着。各自怀着心事,又担心王爷的病,只是静坐看书。   午膳前宫中赐了药,外面也知道了伊王染病。他是追随先皇的少年将军,四处征战,所向披靡,封了异姓王。替当今圣上镇守边疆多年,家人却不幸惨死。陛下有抚恤之心,召了回京养老,又让三皇子养在身边。尽管由异姓王抚养皇子,并无先例。当年林嫔请旨是过继给世子,但陛下没有同意,却准了三皇子住在王府。陛下的心思,旁人看不透,对王府敬着几分,也远着几分。   有几家递了拜帖探病,杨管家都推了。那些人探病不成,只能差人送些伤药补品来。三皇子看着一份份礼单,也不说什么。杨管家一一收下了。   五日后,伊王的病也好了六七分,渐渐能下床走路了。三皇子和郁回川除了回房安寝,几乎寸步不离。就是伊王安睡,也是呆在外间看书。竹嬷嬷和杨管家瞧着,做事更加勤谨。   这日,李容之翻看郁回川归还的那本《盐铁论》,回川想起他的问话,同问:“殿下亦有鸿鹄之志哉?”   他合了书,笑了。“我本非云雀。”   “鸿鹄自有鸿鹄志?”   “你们聊什么呢?”伊王在下人的搀扶下出来,缓缓坐好,精神也恢复得不错。“也说来给我老头子解解闷。”   “聊冯先生从前画的云雀。听闻回川也懂,请她制图呢!”   他倒真记着,回川也顺着说:“是,难为殿下喜欢。”   伊王也是乐了,“何止喜欢,他像得了宝,可惜府里人做不出,后来让柳家的泓小子给做了出来。还夸构造奇特精巧。想人家堂堂工部侍郎,做个哄小孩的玩意儿,不知多憋屈呢,又碍着他皇子的身份……啊哈哈……”   李容之翻了白眼,不知当年谁巴巴地研究了半天?   小管同样一溜烟进来了,在三皇子身边低声回话。李容之听着眉头一皱,哼了一声:“推了。”   “是。”   小管刚走一会儿,又飞快折了回来,哭丧个脸,“柳公子前来探望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昨夜修仙太过。 不知是否申签… 啊啊啊,晋江可以看过往的申请记录么? ☆、疑云密布   “你这孩子倒是有心。”   柳之愚陪王爷对弈,用的正是上次三皇子赢来的暖玉棋盘。   “比不得殿下纯孝。”他在棋盘上落了一子,“祖父听说王爷病了,只恨雪天不便出府。”   “哎……老毛病了。有什么可担心的?”   “父亲递了拜帖,可惜王府一直闭门谢客。只能由着我这小辈唐突,想着见不到王爷,拜见殿下也是了。”   “嗯……回去告诉你祖父与父亲,他们的心意我老头子收到了。也难为你们每年都替我搜集些好药。”   “王爷说这话可不折煞我这小辈?王爷于柳府有再造之恩……”   “罢了罢了,下棋。”   往事不堪提。两人一来一往,棋盘占了一半,各自成势。   李容之在书桌旁仔细看着郁回川绘图,只见她先画了个扁长的……匣子?李容之有点按捺不住,“郁妹妹你可别画个珠宝盒子敷衍啊!”   一旁磨墨的夏乔也瞧了瞧,还真有点像……   “还未画完,殿下莫急。”她抿唇轻笑,手有点抖……   对弈的两人也望了那边。   伊王爷笑骂:“混小子……”   柳之愚饮了茶,“郁姑娘真是博学之人。”   “冯兄的弟子自然是好的。”   “有机会定要拜见冯先生。”   伊王在棋局陷入困境时,郁回川的图也画好了,“殿下可还满意?”   李容之拿了图,再细细看了看,“郁妹妹还真是送了份大礼。如今想来,这冯先生也是小气……”   柳之愚也想见识见识,“殿下看完可否借我一观?”   李容之不情愿拿了图过去。柳之愚看后脸色一变,“不想郁姑娘有此等机关之才……”   伊王爷粗略看完,半晌才说一句:“丫头有心了。”说罢便招呼她一道研究棋局。   她画的一个小巧的机关匣子,内置暗箭数枝,以她所设弹射之法,威力不弱。匣子身侧再藏利刃,近可搏斗防身。又分细格以藏药粉。凡此种种,触发之法也详细记着,若不得触发之法,只道是个普通的珠宝盒子。   李容之收好了图,又顺手替王爷落了一子。   伊王瞪他。   柳之愚从袖中掏出不离身的扇子,敲了敲手心,“王爷胜了。”   王府留柳之愚用了晚膳,三皇子送着出了前厅。   “有劳殿下相送。”   “好说。柳兄的百年人参吃了身强体健。”   “喔?我倒忘了一事:陛下两日前召父亲议事时随口问了之愚的婚事。听陛下意思,之愚也许会成为殿下的妹夫,殿下这位新妹……”   “那可要好好进宫挑一挑,也不知是哪位皇妹能得了柳兄的青眼。”他转身便走,“不送了,柳兄慢走。”   柳之愚摇头笑了笑,还未走,就看到他又返回,掏了东西丢过来。他接住一看,正是方才的图样。   “柳兄好事将近,定然不介意为本宫跑跑腿。”   十二月十八,大皇子李容津封荣王,赐荣王府,群臣同贺。   皇子封王后不必再去国子监。五皇子李容峄跟两个年幼的皇弟玩不到一处去,多跟着三皇子李容之一些。早课后,他正跟李容之说话,说前几天进贡了一只奇兽,请他一同看去。柳之愚和刘选过来了。五皇子也邀他们二人同往。刘选玩心重,欣然同意。   柳之愚惦记离音馆的新茶,婉言谢绝。雪天里,他的玉扇还是一下一下敲着手心。众人看惯了也不奇怪。   “王爷还在病中,我便不去了。你们玩吧。”   于是,李容之与柳之愚先走一步。李容峄看着那背影,茫茫白雪中一点亮色,夺人眼球,笑着说:“三哥对王爷真是孝顺至极。”   “自然的嘛!王爷养了他多年。”   “大皇兄封了荣王,三哥也快到了封王的时候了,不知父皇是另行开府分封,还是让他世袭伊王府……”   “哎呀,这种事我们也操心不来……殿下,我们还是快去看看那只奇兽吧!您说它是什么像马不像马,像鹿不像鹿……”   他们两人也入了风雪里,隐了声音。   到了伊王府。   李容之下了马车,转头一看,柳府的马车也跟着,停下。他刚想入府,柳之愚掀开车帘,开口喊他:“殿下留步。”随后慢悠悠上前来,行了一礼,“听闻王爷尚未大好,这是府上连日赶制的膏药,手艺粗糙,也不知疗效几何,只盼对王爷有所助益,早日康复。”随从小尔上前奉上一个大木盒子,又照主子意思打开:一个个齐整的小瓷瓶。空气里瞬间飘浮着浓郁的药香味。   小管收了东西,又听柳公子说:“冰天雪地的,殿下也不请我入府喝杯热茶?”他低头暗道:这柳公子也真是……锲而不舍……   “王府简陋。粗茶一杯,远不如离音馆的新茶,不敢相邀。”   他作揖离去,转身吩咐:“关门。”   门外的柳之愚也不恼,含着笑,一下一下敲着扇子上了马车。小尔习以为常,也不替主子叫屈,麻利地赶车去离音馆。   南边的一个叫石古的偏僻乡镇前几天来了几个陌生客。这里世代传承,有什么新面孔一目了然。   “过了石古镇,再往前是烟瘴林。这里有备好的药,但是没有向导可怎么办?”   在房间里自言自语的是管立。他们这几日住镇上仅有的一家定云客栈,跟店小二打听出来了,当地无人愿当向导,不敢进山扰了神灵。祖辈口耳相传先祖是山林间的一头神兽,经过千万年的修炼,终成人形,又与人类女子通婚,繁衍至今,成为了石古镇。但那片山林终年迷雾不散,误入的牛羊,再没活着回来。都说是山里头的灵兽设的法,不愿让人搅了它。   他对着地图研究了许久,“要是没法子,只能再重新找路入谷……”   “管大哥,不好了不好了……”   外头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。是阿莫回来,他指着外头,“冯……”   管立一听,立马越过了他,跑了出去。阿莫又马上跟着。几个村民用几根树干制了简易的担架,抬了两人,一个正是冯先生,一个是同行的管立。他们面色发青,衣裳脏乱。   村民七嘴八舌地说:“早就说了那林子进不得的……”   “这次是几个采药人经过发现了,不然命都搭上了。”   “他们中了瘴气,命是交了一半了……哎……”   管立探了探两人的鼻息,听了村民的话顿感不妙,连忙起身,抱拳求助:“乡亲们,这瘴气可有药解?”管连随冯先生出去探路时是带了药的,如今昏迷,他们备的药怕是不起作用了。   大家齐齐摇了摇头。看他们也是面善可怜,出了个主意:“村里有个林老汉,他见识广,又会医术,大家有什么病都是他看的,你们可以找他试试。”   阿莫得了管立吩咐,回房拿了银子谢过众人,又请人引路去找林老汉。   林老汉诊完脉后,坦言告知:“这瘴毒入了心肺,我治不了。”   阿莫慌了,“求先生慈悲……”他与管立年龄相仿,是结义兄弟,但他不如管立沉稳机敏,这次探路才派了管立跟着冯先生。   “这样吧……我先开些药。我看你们是北边来的吧?回去找找其他大夫吧!”   管立让人拿了足足的银子谢了林老汉。林老汉也没推辞,从草房子挑了些上好的草药配好,叮嘱按时服用,虽不能治愈,但能暂缓毒性。   回了客栈,大家脸色不佳,等着管立拿主意。   “先回去找大夫,王爷交代了冯先生不能出事。”   他让人开始收东西、备马车。   午后,近邻的百姓看着这群来客匆匆离开了石古。感慨他们这是扰了山神,怕是不好了……   整个小镇又如从前一般宁静,与世无争。   回传的信已送出七八天。京里暂无回音。大家的心是越走越沉。   到了南郡,他们先找了客栈住下,又打听有什么医术高明的大夫。一路上,冯先生和管立偶有醒来,大部分时间昏睡着,药是一碗碗灌下。   南郡城里的药堂大夫看了脉象,“他们这是吸入了大量瘴气……”   “对对,求大夫……”   管立扯了下激动的阿莫。   “幸亏前头诊治的大夫,他开的药拖着……我再施个针。”   “您能治好?”管立有点惊喜。   “拖得久了,虽不能彻底拔除,还能治……”   等大夫施完针,调整了药方。阿莫千恩万谢把他送出去。   很快,他领了药回来,看管立难得在写字,难掩高兴,“管大哥,可是来消息了?我们还去医谷吗?”   管立却没他的好心情,“等冯先生醒来再说。”   “这南郡的大夫真神,我看一点不比宫里的太医差……”   “你小子……别到处嚷着啊,什么太医……回程,我们就当是探亲回京的百姓。记住了啊!”   “是。我去看看药煎的如何了。”最怕挨训的阿莫飞快地跑了。   一天后,管立先醒了过来。众人大喜,但冯先生还昏睡着,笑容又夹着担忧。管立把探路之事说了,那山高林密,瘴气萦绕,不辨方向,实在不是好选择。亏得他们做了细致密集的标识,走得不远,及时地原路返回才侥幸得救,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⊙﹏⊙ 好像有点冷清… ☆、小年贺礼   到了年下,是关系走动最频繁的时候。各府间的走访,热闹非凡。伊王自退隐王府后,平日多是闭门谢客,在年节更是谨慎。但拜帖请帖依然是不少。   这日,三皇子李容之从宫里回来,看管家杨詹正接了一家的拜帖和礼物,在院中徘徊。杨詹上前行礼后,把事情说了。李容之接过一看,是柳府的,其间夹了封柳老将军的亲笔信,礼物也是寻常的。他扔回给杨管家,“让王爷自己看,本宫可不去趟他的浑水。”说着往伊王的院落来。远远就听着伊王的笑声,他舒了一口气,神色如常地进去。   “想来郁妹妹又有什么宝贝了,伊爷爷兴致如此好。”   他们正在对弈,看到刚进来的三皇子,郁回川起身见礼,“见过殿下。”   “我如今可不敢受妹妹的礼。”他意有所指地看着某位。不出意料,立马挨训了:   “丫头你也太懂事。”   郁回川笑笑,说道:“礼不可废。”   “你如今倒一口一个妹妹地叫着了……我可不见你给了兄长的礼……”老王爷也学着他哼哼。   正在喝茶的三皇子差点呛着,“柳兄的舌头可真长。”   “丫头你亏了。叫什么殿下……”   “我倒不介意郁妹妹改口喊一句兄长……”   “美得你!”老王爷立马打断他,立场坚定:“没有大礼,想都别想!”   看两人对峙,郁回川打了圆场:“王爷和殿下厚爱。回川棋艺不精,殿下可有法子?”黑子已明显处于劣势。   “跟伊爷爷下棋可没什么意思。”   “嘿,本王我还不想跟你下了。”   “那我走这里。”   在门外听了会墙角的杨管家估摸着这会儿气氛正好,进来递了请帖。   王爷看了信,叹了一句:“都这把岁数了,见不见都一样。”   杨管家接了帖子,余光瞄了下三皇子,再次开口:“柳公子说,上次匆忙,给郁姑娘的见面礼没备好,这次请人一道送了来。”   三皇子落子的手一顿,看了眼那盒子,冷笑:“不止舌头长,手也长。”   王爷倒是欢喜,忙笑着:“给丫头的啊?赶紧拿来瞧瞧,那孩子可是置办了什么奇巧的东西?”   下人伶俐地上前,打开了盒子,倒不是什么珍奇的礼物,盒子里静静躺着几本书。   “这……”郁回川有点犯难,上回原本就是玩笑话,这平白收人家的礼……   “也不是什么贵重的,左右是几本书。丫头你要喜欢就收着……”   推了也似乎不合情理,她只好道了谢收下。   “这孩子真是不错!”老王爷心情好,落子也快。   “哼……”   一局终了。   白子胜。   腊月二十三,小年。   伊王府也总算热闹了起来。厨房备了十足的菜肴,有主子的,也有他们的,都盼着热热闹闹过小年。王府伺候的人不多,不少是家生奴,王爷对下人宽厚,下人们也处得极好。   李容之早上进宫请个安,领了年节的赏赐便回府了。小管得了主子赏,又开心地去找杨管家。“杨老叔叔,”他私下里都这么喊,“小年好啊!”   “小管小年好!这么高兴,可是殿下赏了好东西?”   “是呢!这是我孝敬您的。”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精巧的鼻烟炉。“对了,管立哥哥他们办差回来了?”   “嘘!”杨管家拉了他过来,压低声音,“大概能在入夜赶回来。你就当不知道。也别在殿下和姑娘面前说。”   “咦?”他眨眨眼睛,他还什么都不知道,说啥?   “总之,你赶紧回去伺候殿下,机灵着点。”   “噢……”他回头看了看,确定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什么?嗯……什么都没听到。但是,什么都不能说……   李容之在伊王的院落看那棵积雪的松树时,郁回川也过来了,“郁妹妹!”   “殿下,”她望了望他身后一大群捧着节赏的人。唔……   “郁妹妹可别憋坏了。”他看着她隐着笑的脸,极是生动。“王府还住得惯?”   “是。王爷待我极好。竹嬷嬷、夏乔她们也很细心周到。”   李容之应了一声,“那就好。”   众人入内见过了伊王爷。   小管把宫里的赏赐说了,杨管家看伊王没什么别的吩咐,叫人按平日登记入库。伊王招呼了郁回川上前来,看她今日换了身喜庆的衣裳,赞:“丫头今日好看得很!”   “竹嬷嬷送来的衣服费了心思。”   “诶……”某人长长叹了声。   “你有意见?”伊王拿眼神斜视他。   “郁妹妹貌美,如今嬷嬷和伊爷爷疼她都胜过我了……”   “那是。”伊王完全不给他面子。   竹嬷嬷一听笑了出来,“郁姑娘温婉有礼,有她作伴,殿下难道还不高兴吗?”   郁回川也笑着解释,“不日我便回蓟州了,殿下不必担心有人与您分宠。”她话音刚落,气氛顿冷。她后知后觉,恼于自己的嘴拙。   小管抬头定定盯着杨管家,努力想表达:杨老叔叔,您自己看到的,我可什么都没说啊……   杨管家侧过头去不想看他,上前来,“王爷,您给郁姑娘的礼可还没送呢!”   伊王也看出了她的窘迫,招了下人拿了东西过来,“这几本孤本想来冯兄那里也没有,你这孩子也没旁的喜好。”   “谢王爷。”她从袖口掏出了两个荷包,一个是绣了青翠的松枝和晶莹的落雪,一个是浅淡的烟灰织锦绣了小巧的松果。“回川不擅女工,针线粗糙,请王爷不要嫌弃。”   伊王笑眯眯地接过,“好好好……这图案我喜欢,味道也特别,里面都放了什么?”   “一些安神的药材。都问过了王太医。”   “丫头有心了。”伊王满意地与杨管家分享他的新宝贝,杨管家也笑得灿烂。   李容之正托着茶盏,似笑非笑问道:“郁妹妹可备了我的礼?”   郁回川一早便想到了这个问题,然而却没有合适的。“抱歉,不知殿下想要什么礼?我……”   “这不是有现成的吗?”他起身,迅速夺了伊王手里的荷包,打开手心一看:松枝落雪。很好!“这图案我也喜欢。”他也满意地笑了。   “你个混小子!这是本王的!”伊王探手夺回。   “你有一个。”李容之侧身一躲。   没抢到。   “丫头给我安神的,你要何用?”   “我最近也睡不安稳呢!”   交涉未果,两人一抢一躲地争夺起来。   郁回川正想起身劝解一番,竹嬷嬷递了茶:“姑娘等着就是了。”她接了茶,想王爷与殿下的相处本就不同一般人,也就安心等着。  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。   杨管家一边替伊王爷擦汗,一边赞道:“王爷真是英勇不减当年。”   “就会看热闹!也不知道帮忙!”   “殿下心系王爷。奴才们可不好瞎掺和。”杨管家又娴熟地替他敲敲肩膀,“王爷这会儿可舒服多了?”   他久病未动,这一番比划,身子确实轻松了不少。   李容之也慢悠悠喝了茶,再将那个落雪松枝收起来。   伊王一见他就头疼,挥退了众人。独留回川下来说话。   等她走出去,发现李容之一个人在廊下站着,也不见伺候的人。   她走过去,也学着他:“殿下也想雪中飞仙?”   李容之转头看她与自己并排站着,眼睛明亮,“不舍人间繁华啊!”他满是遗憾的样子。“郁妹妹怎么想回蓟州了?可是冯先生转道回了?”   “先生不曾写信来。”她也习惯了先生外出游历,有时三两月才有信。“虽然不知先生因何事归期未定,但我想还是回蓟州等他。”   李容之神色专注看那棵青松。院子独它一棵树,总有点孤傲独行的味道。   她想了想,又缓缓解释,话语总有些苍白无力,“王府甚好……众人待我也极好。也许先生回了蓟州……也许先生不在……但等几天估计他也回了……”   “呀!真是不巧,扰了殿下!”   回廊处一道身影闪了出来。这温和欠揍的声音正是柳之愚。看他远远作揖,三皇子只想着这王府的大门得换换了!   郁回川行了礼,“见过柳公子。”   “郁姑娘客气了。殿下在此,我怎敢托大?”他今日依然带着玉扇,翩翩走来,拱手作礼:“见过殿下。”   李容之淡淡抬眉,招手示意夏乔扶郁回川回落月居。   “也是谢柳公子赠书之礼。”郁回川又屈膝谢道,“回川告退。”说完,由夏乔扶着穿过了廊道。   看着她远远走了,柳之愚敲了敲手心,“在下来的不是时候啊!”   李容之也没心思搭理他。“柳兄自便。”   “殿下且等一等。”他恭敬行了一礼,“今日除了小年之贺,有一事相求。”   “本宫力弱,恐怕无法相帮。”   “家母一直喜爱女儿,可惜之愚是男儿……”   “即便本宫是天家血脉,亦无法替柳兄改作女子!”   “家母久居京里,对各地的风土人情很有兴趣。郁姑娘灵慧过人……”   李容之此刻冷冷打断他的话,“柳兄!”他看着雪地里那棵松树,“柳兄祖父战功赫赫,父亲是兵部尚书,叔叔是工部侍郎。柳家不过三代就已炙手可热。柳兄英才,将来必不是池中之物。如今,京中局势如何?柳兄却邀郁姑娘过府与柳夫人叙话!就那么一个小姑娘,柳兄也要玩弄于股掌上?"   柳之愚神色不改,“殿下对世事洞若观火。”   “王爷与柳将军是故交,这份情若是在寻常人家也是了。然而他们在军中的威望,不以令符而领三军。不管柳府是固权还是再进一步,请柳兄不要算上王府!”   “既然外头早已将伊柳两家视作一党,殿下纵然想撇清,又怎么撇得清?”   “雪地里,你们真不嫌冷!”伊王不知何时出现在外间,雄浑的声音从屋内传出。   李容之拂袖而去,柳之愚言笑晏晏陪伊王对弈一局方才告辞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昨日外出。 看了山,看了水。 春秋多佳日 ☆、辟邪圣品   晚膳是三个人一起用的。   菜齐了后,伊王吩咐不用人伺候。郁回川夹了菜,总觉得气氛有点沉重。想该不是为她回蓟州的事吧?伊王倒同往日一样笑眯眯招呼她多吃点,只是这三皇子……   “你!”   毫无疑问,某人又被拎出来挨训。   “摆着个寒冰脸,还嫌天儿不够冷啊!”   “……”他重重夹了块鸡肉。   “不就是请丫头出去一趟嘛?还生气了……”他倒是心宽,简要地同郁回川解释了。不过他说的是:“柳家那孩子看你整日在王府也没什么意思,就想邀你去赏花……不过最近天冷,嬷嬷又说你早起咳了几声,就替你推了。”   郁回川一时不辩真假,只好说:“与书为伍,甚是有趣。王府所藏之书十分珍贵,回川只盼能多看几本。从前在蓟州,冬日也是随先生在家读书的。”   李容之也不戳穿他,只道:“冯先生把回川留下,也是信王府能护她周全。伊爷爷可得看好了!”   饭后伊王让李容之带郁回川出门看灯去。临安的小年灯会很是热闹,他年轻回京时远远瞧着,也是温暖祥和。后来也是带容小子玩过几次,可惜某人不给面子,玩得不甚尽兴。   “如此寒冬,豺狼虎豹出没,还是不要外出的好。”他懒懒靠着,随意翻着本书。   郁回川猜他大概是影射柳公子。然而那个玉扇不离手的翩翩公子……   “让你去看个灯还阴阳怪调的。要没看好丫头,是你没本事,还嚷嚷……去去去,让我老头子清静会。”   很快,小管和夏乔取来了暖裘,郁回川和李容之被伊王赶出王府。   马车上,两人也不是头一次相处,自然了许多。   “冬夜冷峭,倒累得殿下受冻了。”   “无妨。”他认真看了她,几次想开口叮嘱些什么,又不知从何说起。只是问:“冯先生时常外出?”   “是。”   “可都带上姑娘?”   “我幼时留在蓟州。有时也随先生一起。”   “冯先生多久方归?”   “短则十天半月,长则数月。”   “冯先生学识胸襟几何?”   “先生博学,不问功名,心在四方。”   “待姑娘如何?”   “如师如父如友。”面对他连连发问,她倒不介意,只是意欲何为,“不知殿下……”   “如师如父如友……”李容之喃喃重复她的应答,既是如师如父如友,为何独留她一人在京?王府当真让他放心至此?可是王府地位尴尬,看似富贵如云,亦风云暗涌,冯先生高才,怎会不知?除非……他将奔赴更大更凶险的暗流……他心神一凛,若是如此……他不敢再想,回过神来,掏出贴身带着的一物。   车内光线幽暗,她只看到是一个漆黑圆润的珠子,用丝线串着。她迟疑接了,反复翻看,“这是何物?”   “辟邪珠。”   药书典籍有记载,传说能防治百毒,是医谷集数代人之力才研制出来,又一代代地加以改善,是自保的佳品。但所需药材繁多珍贵,医谷制出的辟邪珠极其稀少。郁回川还给了他,“殿下该自己收着。”   “我已有一颗。”他似是怕她不相信,又似是玩笑话:“这么多年一直贴身戴着,郁妹妹可是需要我拿出来查验一番?”   “额……”她垂着眼帘,“谢殿下。”   “我收了郁妹妹两份礼,如今也是礼尚往来。”她制的机关匣子,柳之愚那日在府门送药之时放在大药盒的第二层,还有数十枝替换的利箭。他也如图所示,私下演练。一想到柳之愚那日的小心,加上今日的胡闹,他倒看不透那个人的心思。“京中不比蓟州。请姑娘不要轻易与人接触,更不要信了旁人。”   她也起了玩心,“殿下可是暗指柳公子?”造匣子的事他能交予柳府,但他跟柳公子之间,有一些旁人没有的信任,又有着谨慎的防备。她着实看不懂。   “他算一个。”李容之认真回。   “那殿下呢?”   “……”他一顿,随即灿烂一笑,再又是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:“郁妹妹当真无情。才收了我的礼,哎……”   “妹妹胡闹,请容之哥哥包涵。”   “……”李容之再次受惊。   “那日殿下可说了,不介意回川改口喊哥哥的。只是王爷吩咐,需得备了兄长的礼。妹妹方才收了厚礼,这声哥哥可不敢躲了去。”   “……”李容之一时失语。向来是他捉弄人,不想这小妮子也学了去,倒真是率性而为。他不禁扶额叹息:“郁妹妹真是个妙人!”   “兄长谬赞!”   “……”   在外头的小管听车内笑声不断,他受风冻着心里也是暖的。   车夫在街口停了马车。小年无宵禁,城内都是出游的百姓,驾车实在不便。小管让他找个地方停着,等主子回府。   花市灯如昼。   “京里许久不见生人了。”   “正是呢!”   离音馆天一房屋里的炭盆烧的极旺,火炉上的水滚了,顶着盖子“咯咯”跳动。今年南边新运来的冬茶品相一如往年,茶香袅袅。   对话的两人,一位正是优游度日的柳之愚,一位略年长,面貌普通,却是稳妥之人。天字房皆临湖而建,靠窗一侧尽设栏杆,一面全开,只垂竹帘。这里居高临下,视野开阔,外面情况尽收眼底。   “从前竟不知殿下也有游湖的雅兴。”   柳之愚用玉扇懒散地敲了敲手心,“离兄今年的茶更甚从前,我一人怕辜负了这好茶,可否再添茶杯?”   正点茶的离因神色如常,“公子玩心不减。”他请柳之愚再喝一杯,也望了下面,“就怕贵人不来。”   柳之愚闻言一笑,却道:“这次随行的车队里有一位医者,传言他所秘制的药囊能驱百虫防疾疫。”   离音也不意外,“公子还会有兴趣?”   “春日将近,蛰伏之物蠢蠢欲动,就以药囊做赌如何?”   “哦?”离因添水动作不停,“公子志在必得啊!若我侥幸得胜……”   柳之愚从袖口掏出一物,摊开,推至对方面前。   中平街九居所的地契!   “这……”离因眸光闪烁,“公子的赌注真是诱人……”   “不,”柳之愚打断他的话,“这不是赌注,是离兄今夜款待的谢礼。”   不是赌注……因为他不会输。离音也不推拒,笑着把地契收了,“公子大方,只是这礼太重,九居所日后进账的两成请公子笑纳!”   “离兄是经商奇才,之愚就此谢过。”   两人执杯同饮后,离音招了小童进来,吩咐再添炭火茶点,“接下来,就有劳公子请贵人上来了。”   柳之愚未起身,只让小尔去南侧门等着。请么……那人岂是能请得到的?   小年夜的月湖边新增了许多卖花灯、小吃、杂货的商贩,各种吃食的香味引得孩童围观逗留。   李容之领着郁回川沿街慢慢走着,“郁妹妹可有中意的?上次领的三个月的月例可还没花完呢!”   郁回川抿唇一笑,“兄长这是提醒我呢!”   身后的小管心神一紧。啊……不……姑娘,殿下这是敲打他呢!他若无其事地抬头一望:嗯……今夜的月亮有点暗淡。   最后她挑了两个小木偶,脑袋胳膊腿一动一动的,童趣十足。小管立马上前,边掏银子边说着:“主子要不要也挑两个?”   李容之随手一敲,“你小子找打是不?”   小管“嘿嘿”笑着,“主子,前面青婆婆的面食不错,逛了这么久,您饿了吧!”   三人朝面食摊走去,隔着十来步就看见热腾腾的白汽。   小管眼尖,低声回禀,“主子,十一公主和卓小姐……”   李容之一听,朝面摊扫了一眼,迅速背过身去。   郁回川还没反应过来。靠边的一桌有两个年轻姑娘低头吃着,衣饰不俗……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面貌就被扭过身子。看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,她不禁打趣道:“兄长莫不是……”   “咳……”他敲了她的脑门,“真是什么话都敢说!”   她拿着两小人玩着,没躲过去,调皮笑着:“我可什么都没说呢!”   他看了前方,人流虽密,但保险起见,还是找个地方避避。“上回离音馆的茶你不是没喝够吗?我们往南边逛逛,再由侧门进去。”   “是,一切听从兄长安排!”   “你个小妮子!”   小管在后头忍着笑。   大约是两炷香后,小童敲门进来回话。   离因让其退下,看着对面的人,一贯的悠闲之态,“公子真是神算。”   柳之愚含笑回:“只是比别人知道的多一些罢了。”   “哦?”离因添了茶,“请公子赐教?”   “如离兄所知,十一公主虽无生母庇佑,但生性活泼,娇俏可爱,陛下深情,自然爱屋及乌,故也颇得宠爱。今日得了口谕出宫。但是得先到卓相府中。而相府正在月湖北侧……殿下由王府出,自东向西逛,西市已尽,北街遇阻,自然往南走。”   “那公子如何得知他们定会来此?”   柳之愚收了扇子,端起茶杯,似有所回忆,“因为郁姑娘喜欢这里的茶。”   “哈哈……”离因抱拳作礼,“公子心细如尘,在下输得心服口服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今日贴吧的人说书名不行,文案不行,连主角名字也不好…… 然而,我是喜欢的。 ☆、离音离因   李容之和郁回川到天一房时,里面的茶具已被撤下,换上一套洁净的,地上也新加了两个垫子。离因和柳之愚站在一边,离因先开口:“在下离因,贵客驾临,有失远迎。”柳之愚也执扇行礼:“殿下,郁姑娘。”   李容之自觉忽略碍眼的人:“能得离先生相邀,容之三生有幸……”   “殿下客气。殿下,郁姑娘请!”   郁回川想起晚膳后他说的“豺狼虎豹”,不觉轻笑。身侧的李容之察觉,瞪了她一眼。   柳之愚也真如虎狼一样,敏锐地捕捉到两人之间无言的交流,“郁姑娘逛得可还尽兴?”   “是。”她收了笑,注意到柳之愚盯着她手中的小木偶,才发觉一路玩得兴起忘了收起来。   离因坐回位子重新煮茶,李容之于左侧垫子坐下,柳之愚礼貌请郁回川先入座,他最后坐在了中间。   火炉炭火足,水是一直沸腾着的。茶很快泡好分到每人面前,“殿下请。”离因重点招呼了她,“不知今日这茶是否合姑娘心意?”   郁回川被柳之愚盯习惯了,索性将木偶放在面前,喝了一杯,由衷赞道:“极好。”   “离兄的手艺别人轻易尝不到。在下沾姑娘的光了。”柳之愚也喝下了第一杯。   “公子言重了。”   “柳兄今日怎地如此清闲,躲着与离先生品茶?”   柳之愚将玉扇放置一边,重重叹气:“哎……冬夜寒冷,又无人同游。不比殿下有郁姑娘作伴。”他又自然地拿起一个木偶,摸索着玩起来,不久脸上笑意盈盈。   额……三人被他这一举动惊住。离因最快恢复,神色平静地执壶点茶。   李容之淡淡评价:“不想柳兄也有此童心。”   “甚是有趣。”他认真同郁回川商量,“姑娘能否送我一个?”   三人又齐齐看他。   “额……”她看着这位翩翩公子,虽然不像殿下说的豺狼虎豹,但狡黠的狐狸总归是像的。她求救似地看了看李容之,还没等到救援,又听对方温言道:   “怎么……这个也需要殿下同意?”   李容之只说:“小孩子家的玩意儿,虽然柳兄喜欢,你要是舍不得这两个,回头让小管买了再送到柳府。”   这话是对她说的。然而也说的……咳咳,极有内涵。“既然柳公子喜欢,请公子收下。”她把剩下那个也递与他。   “多谢姑娘割爱。一个足矣!”   这茶喝了有小半个时辰。离因谈了些茶叶的采集、制作,又讲了些民间的奇闻异事,他行走各地,见识广,讲得甚是有趣。   最后李容之先提出告辞。   “等春茶入京,到时再请殿下与姑娘品尝。”   有两小童端了东西上来,离因解释:“这些新茶跟糕点请姑娘莫要推辞。”   “诶?”她有点迷糊,习惯性看着李容之。   他不由得一笑,“还不谢离先生?”   “谢谢离先生……”她声音低低的,倒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。   “姑娘客气了。”离因目光指着另外一个香囊,对柳之愚说道:“这是公子的。”   柳之愚看了一眼,没说什么。   李容之却警觉地瞟了他一眼。   离因不便送他们下楼,小童在前边引路,到了外边,两府的马车都已等着。   李容之看他执扇负手而立,“柳兄今夜又做了什么大事?”   “小事。不过……像是多此一举了。”   李容之也没指望得到答案,示意小管,“回川,走了。”郁回川朝柳之愚施礼后踩着脚凳上车,李容之随后。   柳之愚看了马车远去,久久未动。小尔立于车前,忍不住出声提醒:“寒气重,公子回府吧。”小尔今年二十有三,跟了他已十多年,平时沉默寡言,但行事老练,让人省心。他信手把方才的药囊投过去给他。   小尔接着觉得烫手,毕竟他知晓一些内情,许多消息都由自己经手的,柳之愚也没避着他,“此物太过贵重……”   然而柳之愚已上了马车,里边传出一句:“再贵重都比不过命。”   次日晨起,夏乔她们端了温水与早膳进来,回报说:王爷昨日劳累,请姑娘自便。早课时辰将到时,杨管家在外头同夏乔说话:“姑娘早饭用得可好?”夏乔笑着回:“管家放心,姑娘和平日一样用了两碗。”   郁回川在里头听见了,放下了书,起身去开门,“管家您怎么来了?可是王爷有事?”   杨詹忙笑道:“王爷昨夜饮了酒,这会儿还歇着。是冯先生来信了。”他递上手中的信件。   郁回川欣喜,之前日日盼着,先生总算是有音讯了。“谢谢管家。”她接过便拆开,抽出信纸看了会,脸上分辨不出喜怒哀乐……   杨詹在一旁瞧着,询问:“姑娘……冯先生可是交待了事情?”   回川把信折好,“先生去了南边,在南郡探了几位老友,误了归期……”   杨詹话语轻松了不少:“南郡那可远着呢!既然冯先生赶不回来,姑娘就高高兴兴地在府中过个年。姑娘您一来,咱王府可热闹了……”而后,他回王爷房间交差,把信件内容说了,“姑娘没有疑心,王爷放心。”   伊王放了手边的书,“此事是我思虑不周,终究是对不住那丫头。”   “还有一事,竹嬷嬷夜里说,王爷今年新得的辟邪珠,殿下并未带着,似乎……似乎给了郁姑娘。”   “噢,也好。医谷的辟邪珠可保数十年无虞。我也只是图个心安。”   “是。”杨詹退下后,伊王在书架的暗层里找出一个擦得发亮的匣子。一封封泛黄的家书,一部分是当年他由军中寄回的,其余是京里妻子的回信。只有一封例外,是宫里林嫔娘娘的亲笔信:   “伊叔叔,林商本无颜再面见您。当年祖父枉顾世交之谊,甘为奸佞爪牙,于朝堂诬告您有不臣之心。幸而陛下圣明,明察秋毫。纵然林家自食恶果,也是愧对伊家。如今,我于深宫内,外无母家扶助,内有众妃相迫。林商蒲柳之姿,不得圣心,只可怜小儿,两年前偶感风寒,久久不愈,太医只道体弱……林商不愿多言。听闻大军将班师回朝,跪求伊叔叔替我儿容之购得辟邪珠。此恩此情,林商来生再报……”   他曾在宫宴上见过三皇子,那孩子少而聪慧,筋骨强健,活泼好动,与他也亲近。而后,他也不辱使命,购得辟邪珠,辗转托人带入宫。这事本该到此为止,可是一年后,独子伊司在战场中毒箭不治而死,妻子奔丧途中遭暴匪袭击身亡。这两件事看似毫无关联,如今回过头来,也许……也许……   若司儿娶妻生子,他的孙儿……   “伊爷爷……”   李容之朝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。伊王爷收了书信匣子。“进来。”   “咦……您是吃独食呢!”他四处张望,只见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茶点。他走过去吃了一块:“离音馆的手艺……不错,您不吃也别浪费啊!”   杨詹端了热茶进来,“殿下,马车已备好。”   “你小子又去胡闹?”伊王爷喝了热茶,心绪平静许多。   “哼……上次谁说去赏花的?我们带上寒潭香,去京郊梅亭煮酒赏花。昨夜大家玩得疯,梅亭估计没什么人。妙哉!”   “你带郁丫头去吧!我一老头子就不去了。”他脸上确实有疲惫之色。   “别啊,京郊多林,万一跑出来什么野兽怪鸟,我这点功夫自保有余,但带上郁妹妹就不好说了。”李容之起身去了内室,取他的披风。   这边杨詹也劝道:“殿下有孝心。王爷许久不出去了,散散心赏赏花对王爷身体好呢!”看他神色有松动,杨詹继续说:“再说,郁姑娘来京已有两月,王爷还不曾带她出去呢!冯先生可难得带她来一趟。”   李容之取了披风出来,交给杨詹,又吩咐他记得把桌上的茶点带走,“我去后厨看看有什么可下酒的。”   看着他走远,伊王爷突然说了一句:“你说,那小子是不是知道了?”   杨詹给他系好披风,“殿下慧黠。这老奴可不好说。”   “他知道也没什么。就是今日出行,怕是会将丫头推到浪尖上。”   “王爷……”正在收拾茶点的杨詹停下,“老奴说句大不敬的话,从前王爷还是镇远大将军时,就行走在刀剑上。如今即使退居府内,多少眼睛盯着?郁姑娘一日不离府,就一日在浪尖上下不来。这点,冯先生知晓。王爷也不必过忧。”   伊王听了没回应。这些大家心知肚明。他一直不想摆到明面上来。容小子是个灵透的,看得明白,也活得洒脱。但愿他随性而为的日子能长些。但愿这个王爷头衔能护住他。哎……他也就这些个盼头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看文愉快。 ☆、梅边煮酒   王府马车缓缓朝京郊驶去。   这次出行带的东西不少,一辆主子们坐的大马车,炭盆酒水等杂物也用了一辆。小管随车夫坐在外头,听见主子说:“若是带上嬷嬷和管家,可像极了逃难。”额……他抹了一下额头的虚汗:逃难……殿下您能不能不要吓人?   小管不知道,他们已经吓倒一片人了!   柳府东北角的院落——春芜院。侍女在房门外守着,小尔端了药进去,床上的人咳得厉害。他放下药碗,扶起主子。“公子昨夜不该劳累。”   柳之愚靠着软枕,脸色苍白胜雪,嘴唇鲜艳,如雪中一点红梅。“今日有什么动静?”   他递上药碗,开始禀告:“其余没什么。就是伊王爷今日外出。”   “哦?”他拿着调羹搅动那碗黑乎乎的汤汁,眉头一皱。“去了哪?”   “京郊方向。带了三皇子跟郁姑娘,护卫六人,车夫两人,加上小管,共九人。还有一马车行李。大概是去梅亭赏花,再转道京郊马场。”   “呵……有意思。”他皱着的眉头松了些。   “刘璞刘大人七天前在知味楼定了今日的酒席,得了消息后改道回府了;荣王刚从宫里回府,不到半个时辰又入宫陪钟贵妃用膳;今日是桐妃的忌辰,昨夜十一公主留宿相府,陛下口谕,午后由相府夫人陪着去庙里祈福,会路过梅亭;刘选和魏齐林等公子约了明日京郊马场赛马……”   他仰头灌下药,拿了糖块含着,“父亲在哪?”   “下朝回来后去了老太爷房里。”   这时门“吱嘎”一声开了。   小尔小跑迎上去,“夫人……”   柳夫人闻见屋里浓浓的药味,看了恭恭敬敬的小尔,沉声道:“你们下去!”   小尔余光瞄一眼主子,看他闭目养神没什么吩咐,便躬着身退了出去。   “怎么忽然就病了?还让小尔封了消息?”柳夫人在床头坐下,替他拉了被子,又压了压,伸手摸了摸额头,“要不要再找个大夫看看?”   柳之愚睁开眼,语气飘浮虚弱:“让母亲担心了。”他坐直了些,“昨夜看灯吹了风,吃两副药就好了。”   “哎……”柳夫人看着留有药渣的瓷碗和一旁的糖块,“你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。你祖父父亲都由着你,我也不好说什么。只是你身子较常人弱些,伺候的人该更尽心……”   “母亲教训的是。”   看着自家儿子憔悴不堪,她此时纵有千般话也不便叮嘱,“你好好养着吧。回头让小尔去我那儿取些补品。”她替他撤了软枕,让其躺下休息,又静静看了会,才起身出去。   门轻轻合上,声响渐无。   床上之人忽的睁开眼,目光明亮。嗯……病的可真是时候!他转过头去,拉高了被子,弓着身,鼻音浓重地哼着。   一路走走停停,王府的车队终于抵达京郊。梅亭原来只是郊野的一个供行人歇脚的凉亭。不知从何时起,北山低矮的树丛被梅林取代。后来有富贾新造了亭子,冬日渐渐有人前去赏梅。到了今朝,整一片山坡尽是红梅,艳如赤霞,落雪后成为京里一景。原来孤单单的那座凉亭,成了梅亭红梅的入口。梅林深处也修了几处亭子与之遥望。   马车停下后,小管伺候着主子们往前走,车夫牵着马去了空地侯着。管立勒着马在马背上观望着,很快,就下马前来:“王爷,暂时没有异常。信号弹您收好,我带人再查看。”   郁回川收紧了披风,看伊王接过,转手给了李容之。“你们四处逛逛吧。”他迈步在前头走着,“今年的梅花不错。”   李容之也让小管把马车赶到第二个凉亭处,先准备着。   小管有点迟疑,“那……没人伺候王爷和殿下……”   伊王哈哈大笑,“本王还缺什么伺候?”   李容之也不在意一笑:“最好再来个奇珍异兽,让王爷捉了给你下酒吃!”   小管默默退开,哎……   伊王虽已过知非之年,但腿脚灵便。李容之看郁回川穿着鹿皮靴子走得飞快,又蹲着团了一个小雪球,忍不住打趣她:“郁妹妹这是云雀归于山林?”   她握着雪球站起来,“蓟州少雪,有也不大。冬日先生大多带着我去了南边。所以觉得新奇。”   伊王回过来看他们,“边关的风雪才大。京里的雪倒少了些味道。”   “是戎狄那边?”雪球冻手,她放回地上拍拍雪渣走向伊王,她至今不知先生跟伊王的渊源。“有一年,我们随商队去了戎狄。先生曾说:他肯定也很想念这边的风雪。不知道先生说的人是不是王爷?”   “噢?难得冯兄也有记起我的时候。”伊王和她并排走着。   “先生心中装了许多。”   落在后头的李容之跟了上去,“不知郁妹妹是如何拜冯先生为师的?也教教我,回头我也拜师去!”   “其实我也没有拜师……”她停了一下,“我是孤儿,听先生说,是在河中发现的我。那时我躺木盆里睡觉,醒来之后还迷迷糊糊看着他。他听到我的召唤,就游到大木盆边把我带回去了。”   “回川……回川……”他念了两声,笑了出来:“冯先生给你取的名也真应景。”   她也笑了,“是啊!”   一旁的伊王却陷入沉思,他与冯兄认识多年,他并不会水,甚至有点怕水。“想来冯兄善水,才得了丫头这宝贝。”   郁回川又笑了,“先生不会水。”   “咦?”李容之一愣,伊王却了然。   “也许是旁人游过去。也许先生编了故事哄我呢!哪有人睡在木盆上的?”她知先生孩童心性,对这说法也没深究。   “那姓氏由来呢?”伊王问。   郁回川依旧含笑解释:“先生说那日树木葱郁,我又顺流而来,不如随了自然姓郁。有次他醉酒后,又改口说我有信物,我不在意,他还不乐意了,满屋子地找……”   “找到了?”李容之信了第二种说法。   “没有。”   “额……冯先生忘性真大。”   “酒醒后先生又改了说法。当不得真。”   伊王笑着接过:“冯兄性情,确实如此。”   这时,李容之看到小管跑来,不远处已是第二个凉亭。他鼻子冻得通红,心情却好:“王爷、殿下和姑娘走累了吧?酒已温好了。”   寒潭香入口绵柔、清香醇甜,饮后余香不尽,鼻间梅韵清冽,实是良辰美景。   伊王吩咐了小管多温几瓶,好分给众人。车夫骑了马带着酒出去,留下管立和阿莫随侍。小管饮了酒身子暖和,左右无事,便欢喜地在亭外滚起雪球来。阿莫年龄小,也被小管拉着一道玩。郁回川看着起了玩心,提着衣裙走出去。   伊王轻笑,吩咐李容之:“出来嬷嬷应该备了护手,你去车上找找,别冻坏了。”   李容之眉头一皱,不乐意:“干嘛是我?”   伊王正襟危坐:“难道是本王?”   他朝雪地里的小管喊话:“小管,去找护手出来。冻坏了王爷可不给医!”   “是。”他很快就拿着护手回来,小跑着到亭内,将一玉笛递给了李容之。李容之笑骂:“你小子倒是会打算……”小管听了一溜烟跑了,将护手递给了郁回川和阿莫,自己也戴着,有了护手,他们团雪球的速度也快了。   李容之拿着玉笛在亭子一角,靠着柱子,缓缓吹了一曲。笛声清亮悠扬,和着落花,并起一声。   曲未终之时,两辆华丽的马车驶入。由侍女扶着,车上下来三人。一位锦衣华服的妇人领着两位少女款款而来,“妾身拜见王爷。不请自来,请王爷恕罪。”   “嘉禾给王爷请安了。”   “小女卓盈拜见王爷,愿王爷松柏长青,永沐春风。”   伊王指着空位,“都起来坐着吧!”   “谢王爷……”   此人正是卓相夫人,她入座后,卓盈谢礼也坐在身侧。   而那位性子较活泼的女子则到了亭内一角,抱怨道:“三哥都不疼我了!”   李容之从后面出来,“父皇疼你还不够啊!不然你还能出宫来?”   嘉禾嘻嘻笑着,“还说呢!昨日看灯,三哥也不来寻我!”   “日日见着,你都不腻!”李容之走过来,卓夫人和卓盈已经起身行礼,“参见三皇子。”他还了一礼:“卓夫人不必多礼。”   护卫管立端了酒和杯子上来。李容之给每人斟了一杯,“十一被宠坏了,这两日给卓夫人添了不少乱子,本宫向夫人赔一杯薄酒!”   嘉禾被萦绕的香气直直勾了去,满饮一杯:“好酒!”   伊王被她逗乐:“公主如此豪迈,倒令男儿汗颜。”   “王爷这是笑话我了!”   卓夫人执杯,“殿下言重了。公主率性可爱,给相府添了许多乐事。”   她同李容之讨要:“三哥,这寒潭香回头给我几坛,我带回去给父皇。”   “就你这喝法,哪里还有剩的?”   “哼……三哥也笑话我!”   卓盈笑着宽解她:“此处梅花盛,煮酒而饮,梅香更添酒香。公主听了殿下的曲子,酒意更是涨了。”   嘉禾再饮了一杯,嘟囔道:“三哥小气,我去找小管玩。”   李容之怕她胡闹,跟着出去。卓夫人对一旁的卓盈说:“雪地路滑,你跟着去照顾公主。”   “是。”卓盈朝伊王行礼退身而出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假期将至,祝愉快。 ☆、赏雪品笛   伊王认真地看着雪地里的孩子们。卓夫人看了身后两个护卫,说道:“王爷出门只带这几人?”   “老了,想清净点。”伊王叹了一句。   “王爷老当益壮,是社稷之福。”   “老了清清静静的,不敢再求什么福。”   “殿下纯孝,王爷自然是有福气的。”   伊王爷看郁回川他们团了一个大雪球,造了一只雪兔,用花瓣点了眼睛,当真是奇思。   “妾身陪公主殿下去庙里祈福……”她顿了顿,看伊王神色未变,“看了五妹妹……她还是和从前一样,不太愿见人……”   伊王爷神色自若,说道:“五丫头既已出家多年,乃方外之人。不见我们这些浊世人也是情理中。”   “是……是妾身放不下姐妹之情,可怜她孤身一人,只有青灯古佛相伴……”   “夫人挂念,是五丫头的福气。”   “小管,你手艺不错啊!”嘉禾爱极了这几只胖乎乎的兔子。   “奴才拜见公主殿下。”小管走出来请安。   “免了免了。”她左瞧瞧右摸摸,“回头儿也找人堆几个。”   卓盈跟在李容之后面,轻声浅笑:“殿下的笛声清越,方不负这白雪红梅。”   “卓小姐谬赞了。”李容之淡然回,余光四处搜寻着。   卓盈诚挚问道:“我音律粗浅,竟不知是何古曲?”   “卓小姐过谦了。此曲不过是随性所有。”他看郁回川折了梅枝回来,朝他们施了一礼。   小管拿着梅枝给雪兔插着当耳朵。童趣的兔子增了些雅致。   十一公主见了拍手称赞:“真妙真妙!”又看了抱着梅枝的郁回川,“你是三哥的新侍女?”仔细地上下打量着她,嘉禾向李容之喊:“三哥,你这侍女给我可好?”   卓盈看李容之呵斥她:“胡闹!”又快步走过去,“这是郁姑娘。”他朝郁回川介绍:“我十一妹嘉禾,卓小姐。”   郁回川行了礼,“公主、卓小姐。”   卓盈回礼:“郁姑娘不必如此客气。”   又听见十一公主说:“郁姑娘?是哪个府上的,我以后出宫找你玩好不?”   李容之将嘉禾拉在身边,“天色不早了。你早点回宫去,省得父皇担心。”   “啊!”嘉禾小声反对,“我还跟卓姐姐约好去王府看你呢!卓姐姐,你说是吧?”   一旁的卓盈秀脸似是染了红梅薄薄的胭脂色,“是。前阵子王爷有恙,卓盈不曾过府探望,心中甚是不安。”   “卓小姐有心了。伊爷爷如今已大好,有劳记挂。”   “三哥……”她拿出撒娇的本领,“既然天色已晚,我们一块回去吧!三哥,路上你教我那首曲子好不好?”   “不好。”他拉了嘉禾回到亭子:“卓夫人,嘉禾顽劣,湿了鞋袜,劳烦夫人送她回宫。”   “是小女照顾不周。”卓夫人起身拜别伊王,“王爷保重。”   卓盈看了那几只以梅枝为耳,以花瓣为目的雪兔,也向郁回川辞行:“郁姑娘玲珑心思,开春游园诗会请姑娘一聚可好?”   “谢卓小姐盛情。”   目送公主仪仗远去,李容之松了口气。郁回川忍不住一笑。   “郁妹妹,我可是替你打发了人!”   “殿下是指嘉禾公主还是卓小姐?”   “呃……你这小云雀的眼睛跟雄鹰似的。”他回了凉亭,看伊王自斟自饮,“伊爷爷,可别借酒消愁啊!给我和郁妹妹留点。”   伊王沉闷的情绪被他一激,什么渣都不剩。“丫头快来喝点,冻着了?”   她脱了护手,接了酒杯,笑容温暖:“还好。”   李容之也没指望伊王招呼他,自己动手倒了一杯,“郁妹妹会吹笛子?”   “会一点……”   “那好。”他把笛子给她,“请郁妹妹吹奏一曲如何?”   郁回川接了笛子,看了李容之和伊王,“不知王爷和殿下想听什么曲子?”   “我……”   “就你事多,丫头你别搭理他。”李容之还没说完,伊王截住他的话。   “我只是想说,郁妹妹您随意……”   她饶是见惯两人拌嘴,也忍不住一笑,将玉笛一横,缓缓吹起。   亭外的小管惊异地望来,这曲子……不是殿下刚刚吹的咩?   李容之自然是发现了,她不止记住了他吹的曲子,而且对曲子后半部分做了小的改动。那时山谷来了马车……他心绪一动,曲调自然受影响了。如今这一改,全曲和谐,颇有画龙点睛之妙。   一曲终了。   梅树的雪簌地落下,携着花,山谷幽静,唯余音回荡,让人恍惚听见了落花的声音。   “姑娘的笛子吹得可真好!”小管笑嘻嘻地上前来,李容之佯怒:“就你会听!收拾东西去马场!”   “是!”小管忍着笑,退开了去收拾。   李容之正色道:“伊爷爷,郁妹妹是不是该罚?”   郁回川知道他的心思,“是殿下的曲子好。我是借花献佛了。”   伊王也乐,“容小子吹的可没你好。”   “我只是藏拙了。与先生游巴蜀时,他作了一首小调,轻快欢愉,现在吹来倒也合景。殿下,回川以它赔罪如何?”   “好啊!”   “从前在军中时,冯兄的笛声乃是一绝,使人忘忧使人生愁。”   “等冯先生回来,我可真得拜师去。回头儿还指望它讨伊爷爷欢心呢!”李容之认真筹谋的样子,引得众人一笑,伊王也直言不讳:“冯兄教不教你可难说得很!”   梅亭外。   公主的车队缓缓前行。嘉禾公主与卓盈同乘一车。谈笑间,她忽然停了,掀了帘子往外看,又吩咐外头的侍女停车。   卓盈关切询问:“公主这是怎么了?”   “卓姐姐,你听……”   梅亭那边,有笛声传来,正是她们进入林中时听到的那首。   “是殿下的笛声。”   提到李容之,两人倒各怀心事。   嘉禾抱怨:“三哥真坏。都不一道回去!”   卓盈眼里有一丝忧色,脸上笑容不变,声音柔润:“殿下与王爷从城里出来赏花,若回得早了,岂能尽兴?”   “那他还催我们回去?”   “殿下也是关心公主。这次去祈福,并未穿特制的雪靴,鞋袜一湿,易生病。公主该知晓殿下的心意才是。”   “好吧……卓姐姐,你觉得我三哥怎么样?”嘉禾凑上去,神秘兮兮地问。   卓盈不曾想她如此直白,她白皙的脸颊染了不自然的红晕,“三殿下与公主殿下乃天之骄子,不是卓盈一介女子所能评价的。”   “诶……我就觉得他不好,讨厌讨厌!”   卓盈看嘉禾也真是小孩子心性,不禁舒了一口气,“公主这是跟殿下赌气呢!”   梅亭的笛声停了,不一会儿又换了一首,嘉禾一听,柳眉皱得紧紧的:“卓姐姐你看,他最讨厌了!一个人潇洒极了,偏我还要回宫去!”   卓盈是聪慧女子,三言两语哄得嘉禾开心:“殿下虽未同公主回去,可他以笛声相送,可见殿下还是疼爱公主的,与陛下宠爱公主之心一样。公主祈福时为陛下求的平安符可想好几时献与陛下?”   被转移了话题,嘉禾也不揪着了。车队依旧浩浩荡荡地朝内城前进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降温了。 ☆、京郊马场   京郊马场背靠小横山,依山而建,驯养的马匹膘肥体壮,马的爆发力跟潜力极强。京里公子喜好赛马,京郊马场故而深受欢迎。   到达马场时,并无人相迎。伊王带着李容之和郁回川四处走了走,这时,一名男子骑马而来,难掩欣喜之情:“伊将军!”他迅速下马来,朝伊王一拜:“雷宗参见将军!”   伊王扶起他:“哪里学的规矩?”   那名自称雷宗的男子摸着后脑勺,憨厚笑着,“将军这是笑我老雷从前没规矩了!”他骑的那匹皮毛油亮的黑马走上前,朝着众人打了个响鼻。   李容之摸摸马头:“雷叔,这是新驯的?”   “是呢!他们在野外捕获后送来的,性子也犟,还没完全驯服。但戎狄那边的马确实是好。”提起这马,这辈子一直跟马打交道的雷宗也是满心欢喜。   雷宗缠着伊王叙旧,马场里的杂役领了李容之跟郁回川先去歇着。马场富余房间不多,杂役介绍连着的这三间给贵人使用,护卫住首尾两间。   郁回川忍不住问:“雷叔叔是王爷从前的部下?”   李容之笑了一下。   “殿下,不至于回个话也要礼吧?”   “哎……不想我在郁妹妹眼中竟是这样的人!”他看马场房间简陋,但收拾得干净,炭火热茶齐备。“听管家说,雷叔从前在边关小镇养马,他养的马极好,也是小有名气。后来起了战事,被敌军掳了去,因他养马的手艺倒也没受辱,就留在戎军里养马。后来伊爷爷领旨收复边境,他也跟着回来了。有人说他为戎军效力,乃叛国,该杀……”他停了讲述,倒了茶递给郁回川,“郁妹妹怎么看?”   郁回川接了茶,放在桌上思索了下,“骑兵战力强,雷叔为戎人养马,提供了战马,是对戎军的助力……但是,戎人本就善骑射,善于养马之人也不在少数……”   李容之慢慢品着茶,示意她继续。   “恕回川直言,雷叔之罪,不在叛国,而在于没有以死殉国。若杀了雷叔,于戎军,并无一丝一毫的打击。史书记勾践降吴,事吴王,卧薪尝胆而灭吴称霸。我们何不赦免雷叔,以他之能为我朝驯养战马?”   李容之听完淡淡一笑,接过她手中的茶杯,倒掉冷却的茶水,重新倒上热的。   郁回川抿了一小口,抬头看他,“不知哪里说错了?”   “回川心慈,很好。”他看着她喝茶的娴静模样,继续讲道:“雷叔的事一直闹着,最后闹到伊爷爷那里。伊爷爷保下了他,他跟伊爷爷也结下了渊源。后来是跟着大军照料战马,但雷叔性子直,有心人频频抓住他从前的事做文章,伊爷爷没法儿,只能让他离开……”   她摩挲着茶杯,注视着琥珀色的茶汤。李容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,含笑道:“回神了……”她抬头看看李容之,嬉笑打趣是他,温和待人是他,心有乾坤也是他……   “郁妹妹这般瞧我,倒让我不好意思……”   “咳……”她轻咳一声。“殿下劳累,回川先告退了。”说完,她飞快起身回了隔壁房间。今日出来了大半天,她甚是疲惫,躺在床上不禁感叹她也被养得金贵娇惯。   晚膳时一位妇人端了一碗药给她,“姑娘先喝药,不烫,刚刚好。”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伊王,伊王同她解释,“下午来了消息,知味楼那份炖汤有问题。”   “啊?”她惊呼,出城路上,他们路过知味楼,进去用了午膳。李容之点了一道炖汤,结果王爷让给了她。   她捧着药碗咕咚喝着。   “要我说,都是一群欠收拾的王八耗子!”雷宗放下筷子,很是愤慨。   “倒让丫头受罪了。你有辟邪珠护体,余毒自会被清除。但稳妥起见,还是再喝点解毒汤为好。”   “没事。正如王爷所言,说起来还得多谢殿下。”   李容之正吃着菜,不愿多言。   那名妇人又端了一盘果脯进来,“自制的山楂,给姑娘压压药味。”   “谢谢。”她喝药并无吃糖的习惯,但还是拿了一颗,酸甜可口,“很好。多谢费心了。”   “这是雷宗媳妇。”伊王也招呼她同桌而食,“别忙活了。没那么多虚礼。”   “是。多谢王爷。”她在下首的位置坐下,“这些都是山上的野味,没有他人经手,请王爷放心。”   “这些年辛苦你了。吃饭吧。”   郁回川看雷叔与伊王饮酒,谈旧事聊趣闻,倒也是符合李容之所讲述的那般。他性情豪爽,很好地活络了席间的气氛。   次日,郁回川同雷婶去山上摘野菜,冬日收获不大,她们只摘了两小篮。雷婶半趴着研究林间小兽的走道。郁回川看她神情专注,拿着弓箭站着四处观望,不敢擅动。雷婶起身,笑着对郁回川说:“倒累了姑娘。跟我上山做这些粗活。”   “雷婶别这么说。我本是乡野长大的。您别客气。”   她们骑马随着小兽的踪迹朝东南方走了一段路,雷婶先勒了缰绳,抬手示意回川停下。林间有风掠过,雪簌簌落下。不一会儿,有野兔蹭地飞奔而过。雷婶挽弓,箭倏地一声,正中野兔脖颈。右手边又跑过另一只,郁回川刚想挽弓,一只箭已插入它的背部。“好箭法!”   她们捡回了兔子,雷婶提议:“我们再去打几只野鸡。”她们驰马到了另一片林子,雷婶依旧身法迅疾地挽弓搭箭,一只野鸡收入囊中。郁回川也忍不住想猎只,环视四周后,驰马朝左侧追去,朝奔命的野鸡瞄准射去。不负所望,野鸡中箭后一头扎在雪地。她拎了猎物回去,雷婶赞不绝口:“姑娘的箭法精妙!”   她们满载而归时,马场热闹了许多。护卫随从四处可见。她随雷婶去了厨房准备午饭。雷婶搬了小凳让她择菜,自己舀了热水,麻利收拾着野兔野鸡。李容之这时入了后院,“雷婶收获不小啊!”   雷婶冲洗着血迹,“是啊!殿下可得远着些。”   他不甚在意,围观了一下,又来到郁回川那边,“郁妹妹上山打猎也不喊我!”   她不客气地把野菜递给他:“殿下帮忙择菜?”   他接过,翻看些手中那株绿色。   “殿下可会?”她忍着笑看他,想他贵为皇子,哪里做过这些?   “哼……”他蹲在一边,学着郁回川,手法笨拙地把老梗掐断,嫩叶放在盆中。“指使皇子择菜,亏你想得出!”   郁回川手上的动作不停,“我可不想又被殿下数落。”   雷婶那边已拾掇好了,擦干了手,也搬了小凳过来。“殿下快坐着吧!”   李容之接过凳子,“谢雷婶。还是雷婶心疼我!”   雷婶也笑着,“殿下客气了。那就有劳殿下。”   李容之慢悠悠地摘着叶子,“刘选你还记得?第一次去离音馆遇到的。”   “嗯,他怎么了?”   “没事,今天他们来了马场。你今天不要乱跑,午饭前跟着雷婶留在后厨,饭后就回房歇着,午后你要是无聊,陪伊爷爷下棋如何?”   她点点头。   “除了雷叔和雷婶,伊爷爷这次只带了六个护卫,你可记好了?”   “啊?”她看他这般郑重,“会发生什么事?”   他看着她纯净的眸子,没有任何城府。心里也是埋怨自己太过直接。“没有。就是人多眼杂的,我可不得替冯先生照看你嘛?”   “倒是让容之哥哥操心了。”   他看她还有心思开玩笑,拿着野菜点了她脑门,“你呀……”   她心里也盘算了一番。知味楼的炖汤让人心有余悸,不得不小心。“那殿下呢?”   “刘选都闻着味来了,我哪里躲得了?”   她想起离音馆初见时刘选自来熟的性情,不禁莞尔:“那殿下也小心些。”   正在烧火的雷婶看着这边两人有说有笑的,也是带着笑煮汤。   刘选、魏齐林等人来了马场用过了午饭,在院里喝着茶,由刘选带头,准备组个比赛。彩头是一匹驯好的宝马,它浑身墨色,额头却生着白毛,双目漆黑如炬。众人看了按捺不住心中欣喜。   李容之姗姗来迟,大家行完礼,刘选上前,“殿下早上躲哪里去了?倒让我好找。”   李容之看了那匹马,“彩头?”   “是啊!它叫墨白,小年时刚送来的,殿下中意不?”   “不错。那就准备开始吧。”   比赛很简单,就是绕马场跑一圈,先到者胜,为了公平起见,都没用自己的,改用马场驯好的马。   马场的人牵了马来,虽不是一等一的宝马,但这十来匹也是精选出来,一字排开,踢踏声嘶鸣声,很是壮观。   雪,白茫茫的雪,飘着。声音,尖叫声,奔跑声。   “啊……”不知谁先喊了起来,马背上的人竟被摔了出去。   血,很快染出了一片天地。   有更多人跪着,声泪俱下:“冤枉啊!”   “不是我们!”   “真的不知道啊!”   “……”   刀起刀落,殷红热血喷洒而来…… ☆、惊魂坠马   “啊……”   尖叫声起。   守在房外的管立敲着门,“姑娘姑娘?”   没有回应。   阿莫和管立对视一眼,撞开门冲进去。房间不大,他们很快发现了郁姑娘还在,心下松了一口气。管立问道:“姑娘没事吧?”   郁回川呆呆坐在床上,额头上有许多汗。她闻言回了神,急急问:“殿下在哪?”   两人虽然疑惑,“马场。”   思及往事,她心头一痛,“找匹马来。我要去马场。”   两人又对视一眼,“这……”殿下吩咐了他们今日守着,谁来也不见。出去,且还去马场……   “马!我要去马场!”她厉声重复,与往日的温婉判若两人。   “是。”阿莫飞快跑去,管立退出门外守着。   郁回川彻底清醒,掀了被子,随手抹了汗,一边下床穿上靴子,一边喃喃自语:“没事的没事的……一定没事的……”今日穿的是骑装,简便了不少,她很快穿好出了房门,噔噔蹬地下楼去。留守的管立看她身法迅捷,惊讶之余也是不敢含糊,小跑跟着。   阿莫在后头骑了马回来,刚下马还没来得及说,手里的缰绳已被夺去,只见郁回川翻身上马,勒着缰绳调转马头,挥鞭驰骋而去。   两人再次对视,管立忙道:“你去禀告王爷,我跟着去看看。”   “驾!驾!驾!”郁回川把手中的缰绳握得紧紧的,鞭子也有节奏地打在马身上。马儿吃痛,跑的飞快。   “殿下,请……”   李容之走到马旁,选了左侧第一匹,翻身上马,刘选走过去,挑了第二匹。其余等人也依序上马。裁决的小童举着旗子,刚想发令。空旷的马场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,众人不约而同回望:只见一名身着骑装的少女驰马而来,衣角迎风招展,如瀑墨发在白茫茫的雪色中灵动异常。   郁回川到了众人前面,勒转马头后轻快跳下马来,随手将缰绳交给旁边的小童。小童上前牵了马候在一侧。郁回川前去请安,“参见殿下。”她认出第二位是刘选,“刘公子。”又朝众人行礼,“诸位公子好!”   李容之下了马来,放低了声音:“你怎么来了?伊爷爷有事?”   “没事。”她展颜一笑。   李容之有疑虑,但不便细问。刘选也下马前来:“之前看郁姑娘柔弱,不想骑术如此之好。”   “谢刘公子夸奖。”她看了一眼众人,“听闻公子们在此赛马,回川一时技痒,故而擅自前来,公子能否让我也加入?”   “诶?”刘选很是意外,贼兮兮靠近李容之,“殿下觉得呢?”   李容之抿唇未语。   郁回川又道:“殿下,回川看那匹黑马真是万中挑一,我们合力赢回去如何?”   李容之本想拒绝,看她心意坚决,只能勉强同意,“从前只道嘉禾胡闹,不想你也是不安分的!让诸位见笑了。”   刘选是好玩之人,欣然同意。其他人虽不知她是何身份,但与三皇子、刘公子熟识,自然没有异议。   刘选示意人牵马来,郁回川又行了一礼:“不知公子能否让我自行挑选?”   “当然。”   郁回川从左侧开始,一匹一匹地挑过去,选了最后一匹马,牵了回去。   “姑娘选好了?”刘选看她选的也是方才马场备用的,倒有点意外。   “是呢!我猜诸公子定是让殿下先选,我也信殿下的眼光。就选殿下那匹。”她把手中的缰绳交给李容之,狡黠一笑:“这是殿下的马!”   刘选闻言哈哈大乐,李容之接了缰绳,摇头道:“你呀!”   她也不辩,走到马前,摸着马头,温言与之谈笑:“马儿乖马儿乖,你可不要嫌弃我呀!虽然你不能跟着殿下,但我们胜也是殿下胜。我给你吃糖要不要?”她解下佩戴的香囊,掏出一个小木瓶,还真的倒出了几颗褐色的丸子,“香香的,马儿吃吗?”   那匹马凑近闻了闻,就着她的手吃起来。   众人皆看呆,刘选好奇问:“郁姑娘喂的什么?可别是什么灵丹妙药。”   郁回川轻摇瓶子,“甘草丸子,刘公子要吗?公子们可要一颗尝尝?”   “额……”众人一愣,那是马吃的……换言之,就是畜生吃的草料……   郁回川又倒了几颗出来,随手拿了一颗放进嘴里,“殿下要吗?”   李容之看着她这副顽童模样,很想敲敲她的脑袋,“你吃吧!吃完就开始了。”他牵了马到了起点。   刘选看她吃得……香甜,也忍不住凑上前:“要不,姑娘给我一颗尝尝鲜?”   她让他挑了一颗,剩下的喂给了刘选的马,它也就着郁回川的手吃起来。“刘公子,我也替你喂了马。你可别说我使诈吖!”   刘选正嚼着那颗丸子,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难吃,有点涩涩的,又有一股青草味儿。再加点糖应该不错。   “马儿乖,你吃了我的糖,待会可要跑慢点,知道吗……”   刘选过来时听到这话,差点儿被自己绊倒。这郁姑娘……   经过郁回川这一小小的插曲,赛马终于开始。随着哨声的响起,众人策马而去。刚出发一时不分伯仲,跑了半圈,已有人落在后头。最前面是刘选,李容之跟郁回川并排在中间,他偏头看了郁回川认真的侧脸,心内轻松许多。   “殿下,你可别让着我。”郁回川发现身下之马并无异常,一扬鞭,很快超过了李容之,朝刘选追去。   刘选看着郁回川赶了上来,“姑娘的丸子看来不灵!”   郁回川抿唇一笑,马儿也奋力驰骋。   在三人你追我赶时,后面也渐渐有人追上。终点只余数十丈。   郁回川察觉马儿蹦起,狂躁嘶鸣。她将缰绳勒得更紧些,再过个弯道就好了……就好了……她咬唇,再次扬鞭,马儿吃痛地狂奔,竟越过了前面数人,一举得魁。   刘选紧跟其后,也过了终点。他失望叹了口气,“啊……连着输给了殿下。”   李容之没有应答,目光紧随着郁回川。她最先过了终点,按理应该停下了……可是她的马丝毫没有减速。   刘选等人也看出了端倪,“郁姑娘怎么还不停下?难道是欢喜过头了?”   李容之夹紧马腹,追了上去,奈何距离太远,根本追不上。   郁回川屏息观察,四周空旷,再往前就是清早上山的路了……这马失了控制,再进了山林,她肯定得被磕着。她腿部松了劲,手也撤了缰绳,双脚用力一蹬,借着力躬身翻出去。   后边的人只看见她被狠狠摔了出去,不禁惊呼,刘选大喊一声:“郁姑娘……”   郁回川重重摔下后,再没爬起来。所有人都揪着一颗心,李容之很快赶到下马来,从雪窝里开始扒雪,“你要是敢出事……我……我……一定……”   雪窝里最先露出的手红通通,满是勒痕……   “嗯?”   郁回川顶着雪站起来,气色倒还好,头发夹着雪渣,衣服多多少少也沾了雪。她拍拍雪渣,又顺了顺头发,发梢打结了,她也放弃了。看李容之蹲着不动,“殿下?”她伸手想拉他一把。   李容之转过身去,自己站了起来,抬手擦了擦。   郁回川还想问什么,刘选也赶到了,“郁姑娘没事吧?吓死我了!”   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解释:“公子骑术精湛,我一时起了好胜之心,谁知这鞭子抽的狠了,马儿发了狂。幸亏掉雪窝里,不然可得吃苦头了。”   刘选不疑有他,看她安然无恙,也打趣道:“姑娘的丸子果然神奇。早知我自己多喂几颗。”   李容之转过来,压着声音说:“回川出来得久了,我先带她回去,免得伊爷爷担心。刘选你招呼他们吧。”   “是。王爷要是得空,我回头儿过去请安。”他又对郁回川说:“姑娘英姿,我输得心服口服。墨白就归你了。”   “多谢公子,告辞。”   李容之伸手拉了郁回川的手腕,大步大步地往小道走。走了一段路,她喊了几句“殿下”,均没有得到回应。可是手腕上却隐隐作痛,“疼……”她小声呼痛。   话音刚落,李容之停下来,过了好一会儿,方才撒手。   “殿下可想问什么……”郁回川垂首俯视地上的残雪,发丝被风撩起,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。神情也高深莫测,惊惧、痛苦,还有些许的坦然。   李容之在前头一动不动,背若寒山,最终是不曾回头,一言不发地走了。   郁回川理亏,也不敢申辩,小跑着跟着回去。到了小楼,雷婶迎了出来,“姑娘回来了。先去沐浴吧,水已备好了。”   “是,谢雷婶。”她羞涩一笑,提着提着衣裙上楼去了。看管立守在伊王房外,她前去询问:“王爷在里头?”   “是。请姑娘稍后再来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国庆在家看鱼。祝假期愉快。 ☆、金线毒现   郁回川只能先回房去。她脱了衣服,粗略检查了下,都没伤到。幸亏最近雪大,她瞄准摔进旁边的雪窝里。收拾妥当后,她去了伊王房间,房里炭火烧得暖,恍若春天里,“王爷。”   伊王爷正在主桌点茶,“快来喝杯热茶。”   她看了李容之开窗站在窗前,冷风吹入,解了屋内的热气。她不知如何开口。   “没伤到吧?”伊王执杯喝着茶,关切问道。   “是。”她放下茶杯,知道护卫肯定是将马场之事禀告了,“回川贪玩,一时兴起搅了诸公子赛马……还请王爷恕罪……”   “丫头,”伊王将茶杯放回,“我老头子虽然不理事,但看人的眼光自认为还是有的。”   “抱歉。”她下意识揉着大拇指关节,平静看着香气袅袅的茶壶,“我的马……殿下最初的那匹马中了金线毒……”   伊王听了也没太惊讶,“金线毒?”   “是。此毒无色无味,混在食物中不易觉察,只是眼眸有一小截金线。中毒后暴怒狂躁,但毒性不长久。马儿发狂,跑两圈发了汗,隔天就能不药而愈。”她停了一下,看了李容之冷毅的背影,“殿下有辟邪珠护体,此事人尽皆知……所以下毒者应该不会多费事。”   “哎……”伊王执壶给她添了茶,“你该知道,马儿发了狂,后果不堪设想……容小子是不能出事,但你也是冯兄的心头宝,你若有事,我怎么对冯兄交代?”   提起先生,她心里也不是滋味。“我已提前给马喂了解毒丸,但时间尚短,他们又下了十足的毒,才出了点意外。”   伊王也没再追问。“此事你怎么看?”   “啊?”她又起了迷糊。   伊王又是一叹,那小子摆明了不愿开口,转而对郁回川说道:“此事你有多种解决的方法,却偏偏选了最危险的一种。总不能一无所获吧?”   知道伊王打趣她,她也松了口气,“是,按殿下脾气,自然是不会挑马,所以只能将中毒之马安排在第一匹,赛马用的马都由马场提供,从马厩到殿下手上,只怕马场也有人参与其中。还有,刘公子的马也中了毒,但金线颜色很浅……”   她分析得细致。伊王反问:“那你可看出谁有嫌疑?”   她也颇为失望地摇摇头。或许,连刘选的嫌疑都不能排除。对方行事缜密,又对殿下了若指掌……在场的所有人,不在场的人都有嫌疑……她提出了心里仅有把握的猜想:“此事除了针对殿下,怕也为了一举拿下京郊马场……若殿下和刘公子双双坠马,不论后果如何,京郊马场定是难辞其咎……”   “罢了。你也不要多想。我们先回府。”伊王起身下楼去同雷宗辞行。  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,她本想起身回房收拾东西,但李容之一直站在窗边,似乎在提醒着她的鲁莽。她踟蹰再三,还是转身离去。   下楼时王爷和雷叔雷婶正在屋里说着话,看郁回川进来,也止了话头,雷婶起身,欲拜:“谢姑娘救命之恩!”   郁回川赶忙扶起她:“雷婶言重了。”她不善处理这等事情,看了伊王和李容之。   “天色不早了。回去了。”李容之率先出门上了马车。   回程时李容之一直闭目养神。马车刚一停下,熟睡的李容之反应极快地下了马车。郁回川笑容僵硬,伊王笑着宽解她:“丫头,别放在心上。他就是这脾气……”   “此事是我不好……”她垂首,声音低低解释。   而后几天,李容之也一直早出晚归,不在府里与伊王用膳。郁回川基本碰不到他,轻松之余也悬着心。   二十八这天夜里,夏乔因放不下心,进了里屋看了看郁回川。最近姑娘饮食如常,却有心事一般。她看郁回川躺着,表情痛苦,双手攥着被子,心下大惊,摸了额头,好多汗……她掏出手绢擦了擦,小声喊着:“姑娘姑娘……”但郁回川还是没有醒来,她飞身出去,喊醒了守夜的侍女,“快去通知嬷嬷,姑娘不好了……”   经过一番折腾,王太医抬手擦了擦额头的薄汗,出去禀告:“殿下,微臣施了针,姑娘已经无事了。”   “之前是怎么回事?”   李容之沉着声,让王太医不得不小心捡着话,眼神微闪,说:“看姑娘的脉象,像是先中了毒……但已服过解毒汤,按理说应该调理过来了……但郁结于心,这才被梦境魇住了……”他静静等了一会儿,没听到追问,又小心翼翼补充:“姑娘身体强健,只需服些养气凝神的药,再打开了心结,理应无虞……”   “嬷嬷,好好送王太医回去。”李容之起身进了里屋。   有侍女提了灯笼在前头引路,竹嬷嬷掏了荷包塞给王太医,“如此寒冬之夜,有劳王太医了。”   “哪里哪里……嬷嬷客气了。”他推辞不开,只能收了。   竹嬷嬷返回落月居时,只见夏乔等人都在外面等着她回来,“嬷嬷……”   “怎么了?殿下呢?”   夏乔没有回答,瞟了一眼里面。   “好了,你们回去睡吧。”她本想进去,刚踏出一步,又转身回了三才居。   李容之坐在床前,看郁回川安静睡着,烛火闪烁,她苍白的脸也变得不真切起来。   月亮西沉时,郁回川又被噩梦惊醒,睁着眼睛,大口大口喘着气。   “别怕,是梦,不是真的……”   她偏头一看,挣扎着起身:“殿下?”   “嗯?要喝水?”   她下意识点点头,李容之去桌上取了杯子回来,“刚刚好,喝吧……”他将杯子递过去。   郁回川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,“殿下怎么在?”   他简要把事一说,就看到她又蹙起眉头,“你啊……真是让人不省心。”   “抱歉,”她握着空杯,“殿下气可消了?”   李容之拿了杯子回去放着,“还没。”   烛火将尽,屋内光线昏暗。她却笑得明媚,“那妹妹再向容之哥哥请罪,请兄长原谅……”   他回来坐在床边,给她拉好被子,“可知错哪了?”   “自作主张?”   “还有呢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还有呢?”   “……没了?”   他绷不住笑了出来。郁回川知道这下是真原谅她了,或者在他守夜时,就原谅她了。   “你再睡会?”   “殿下陪我聊聊天可好?”她刚睡醒,带着鼻音,撒起娇来软糯醉人。   “好。夜里冷,你躺下吧。”他给她放平了枕头,服侍她躺好时碰到她滑嫩的脖颈,她被冻得下意识缩着脖子,“殿下的手可真凉!”   “你啊……还不是因为你?还嫌弃我?”他恶作剧用手捂了她的小脸。   “是我是我,殿下饶命!”她躲不开,只能伸手捉住他作恶的手,感慨道:“殿下跟先生一样!”   他闻言一愣,冯先生……他才不要当个老头儿。   “殿下可要躺下?我们躺着聊聊天吧。”   她正捉住他的手,她的手纤细温暖,他的厚实而冰凉,热气慢慢被吞噬,很暖很暖……李容之本想和衣躺下,思及自己坐了许久,脱了外衣钻进被窝。郁回川向内挪了挪,李容之躺在她原来的地方,清新而温暖的热气,暖得他紧绷的心神松泛了许多。   “殿下不问问那日我怎么去了马场?”她的声音低低的。   “嗯……你不想说我就不问。”   “也不问我怎么知道马有问题?”   “嗯……你不想说我也不问。”他的语气充满了宠溺。  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,“殿下可真是……”   李容之也跟着笑了。   烛火昏暗,床帐内因两人的笑容熠熠生辉。   两人静静躺了会,郁回川开口:   “那日我做了个梦……殿下知道三年前戎狄七王子坠马身亡的事?”   “听过。”   “那天我随先生参加庆典,在最后的骑射中,七王子的马竟然发了狂……戎狄善骑射,再烈的马经过驯养都不可能发了狂,再说,七王子比众王子更是善于御马……”   忆及往事,她的声音微微颤抖,眼泪无声滑落,“后来在他喝的酒查出了葛毒,负责庆典酒水和马匹的人全部被杀了……那天我明明看见了马儿眼里的金线,却以为是匹宝马,还提前恭喜七哥哥呢!为什么……为什么当时我不知道那是金线毒……”   “天下毒物之多,你怎能一一知晓?都过去了,都过去了……”他的身子已经暖了起来,伸手握住她颤抖的小手。“别怕,我也好好的。因为你,我好好的……”他忽而庆幸那日她能及时赶到。   “七哥哥说……庆典结束带我去看草原的红花……殿下……他说过的他说过的……”郁回川不可抑制失声痛哭,为什么?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? 作者有话要说:  想吃个香辣牛肉月饼 (^_^)月饼节快乐 ☆、风来琴开   “是……我带你去好不好……等明年盛夏,我们和伊爷爷去……”他搂着她颤抖的肩膀,一下一下给她顺气。入京几月,她多是温婉娴静的模样,连真实情绪都少有外露。而如今竟如此悲痛欲绝,李容之心内一痛,也只能这样言语苍白地安抚她。   郁回川靠着热源抽噎着,李容之声音低柔地述说:“等开春了,我们先去京郊踏春,带些梨花白去,留几坛埋在梅树下,等冬日赏梅时再挖出来。我们再去上山猎些兔子野鸡,你不知道,伊爷爷烤兔子手艺可好了。到时让他给你烤兔子吃……我们再去马场住几天……”感觉到怀里的人渐渐止了哭,他顺着她的头发叹了口气,“下次……你再不许……以后有什么都先告诉我,知道吗?”   “嗯……我……我只是想……如果贸然中断赛马,他们留有后手,到时更是防不胜防……”她低低地解释。   “我知道……”他知道她的苦心。若她当时告知了他,接下来无论他怎么做,如此反常,对方必然警觉。更何况,他若有事,整个马场的人自然是逃不开罪……可是她以身犯险,化了此局,只怕已被人恨上了。“记住了,不能轻易信了旁人。”   “嗯……”   “我若不在,没事还是不要出府,出去记得带护卫。”   “嗯……”   “不管遇到了谁,下了请帖都不必理会,我会处理……”   “嗯……”   “京中人事错综复杂,风云变幻……伊爷爷与我尚能护着……若冯先生归来……”李容之顿了顿,耳根已泛红,“你……可愿留下?”   怀中人没有回应。   他自知唐突,神色有点暗淡,轻叹:“是我贪心不足……你原是自由逍遥的……”   她依旧没有应答。回应他的是均匀绵长的呼吸声,他不禁低头,靠着她毛茸茸的脑袋,又叹了一句:“你呀……”   清晨,夏乔进来时看到李容之并未回去,而且还躺床上,姑娘睡得正香……她倒退一步,李容之睁眼扫了她一眼。她识趣退在外间。   李容之小心拿开郁回川的右手,把她头扶好,再慢慢起身,盖好被子。他拿了外衣出了外间,吩咐夏乔:“不必叫姑娘起身了。都轻点。”   “是。”夏乔垂首,脸红扑扑的。   李容之迅速穿好衣服,又回头望了望沉睡的人,心里竟被填满似的。他挂了笑回了三才居洗漱。竹嬷嬷替他备好了新年给各宫的贺礼,“殿下过了年二十了呢……”   李容之看她唇角含笑上扬,“嬷嬷,你可别想多。”   竹嬷嬷给他系好披风,“是,殿下是谦谦君子。嬷嬷老了,就盼着殿下娶妻生子呢!陛下在殿下这年纪,都有了大皇子了……”   “嬷嬷!”李容之扶额。   小管在一旁,不停地暗示自己:不能笑不能笑……我什么都没听到……   “浑小子,还不快走?”时辰已晚,李容之随意吃了几块糕点,就急着进宫了。   郁回川睡得沉,难得比平时晚起。她在床上神游时,夏乔第四次进来查看。“姑娘醒了呢!”   “是。”想起昨夜李容之说她梦魇惊动了众人,心里总有点歉疚。   夏乔让人端了温水进来,“今儿是大年二十九,王爷进宫了,宫里多半会留膳。殿下往年都是在宫里用的晚膳。”她精心替郁回川梳头,“王爷说姑娘可要出去走走?”   “我能一个人出去?”郁回川很是惊讶。   “当然了,王爷和殿下吩咐了,姑娘出去时记得多带几个护卫。”   郁回川没有回应。过了半晌,她道:“我去殿下书房取本书。你陪我出去走走吧!”   这边杨詹已安排了四个得力护卫随马车一道出行。今日迎新年,店铺都换下了旧桃符,挂上红灯笼。到了月湖,如她一样在大年二十九还出来游湖的人并不多,她选了九曲回廊的一处亭子,王府的马车停在外头,两个护卫也守住了亭子入口,另外两个随夏乔陪着郁回川进去。他们守在亭外,夏乔随侍左右。   今日天气晴好,积雪虽厚却不甚冷。郁回川捧着书,看夏乔站着,“你也坐着吧。”   “谢姑娘体恤。”她也不扭捏,坐了下来。   她们两人在阳光的斜照中看书看的津津有味时,外头有吵闹声,郁回川看了一眼,像是什么人与护卫纠缠。夏乔忙起身:“姑娘且坐着,我去看看。”   话说外头正是京里有名的纨绔子弟张名,这日他嫌府里人忙里忙外晃得他头晕,照旧出来游荡,远远就瞧见月湖的小亭有两个女子,模样虽瞧不清,但娴静如画中人,色心顿起。小厮也极有眼力,“爷,我这就去看看。”   “放客气些,别冒犯了美人。”他粗犷的嗓音又捏细了,让小厮心知主子对那两位是志在必得了。他趾高气扬地走过去,不想被两护卫拦住,立时火冒三丈,但想起主子的话,又压住了些,“放肆,大理寺卿张大人的公子在此,你们还不走开?”   护卫也没被唬住,“我家姑娘在里面,请张公子见谅。”   “什么东西……我……”小厮刚骂,张名走上前来,踢开小厮,客气道:“本公子正是见美……贵府小姐在此游湖,难免寂寞,故来作伴。”   他说的轻浮,护卫憋着气回:“多谢公子盛情!”   “好说好说……”张名眼神儿早飘去了那边,欲再往前几步,护卫还是纹丝不动:“请张公子止步!”   他的色心早按耐不住,这番客气本就不是他的作风,见护卫如此冥顽不灵,也失了耐性:“本公子是看你家小姐生的水灵,你们识相就滚开,不然等我收了美人,都小心着你们的狗命!”他好一通恶骂,却不见效果,“都给我上,本公子倒要看看你们还滚不滚?”张府家丁立马围上去,有急功之人先动了手,还未碰到对方就被卸了右手,疼得哇哇直叫。其余人见了,才知对方不是好拿捏的,一时不敢乱来。   “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废物!”张名气得踢向身边的家丁,又朝护卫撂狠话:“趁本公子心情好,你们现在滚还来得及!”   “请张公子自重!”他们眼皮也没抬。  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。   离音馆顶楼竹帘摇动,小童拿了账本进来,离因随意翻了几页,执壶说道:“你又比别人知道得多一些了啊……”小童躬身退下。   月湖上有小船缓缓驶过,来的还有一抹静雅的琴声。琴声越来越近,护卫进亭守在靠湖面的入口。郁回川放下书,几不可闻叹了口气。   夏乔过了九曲回廊小跑着回来了,“姑娘放心,是张名张公子在闹。”   “你去看看吧。”那条小船已经停下。   小尔从船舱内出来,双手作揖,递上请帖:“惊扰姑娘。这是我家公子的请帖。”夏乔接过,素雅的江草暗纹,右下角隐隐有个“柳”字,她福了一礼,进亭将请帖交给郁回川。   郁回川打开,不觉想起那句“烟霏露结,状若断面还连,凤翥龙蟠,势如斜而反正”,倒没注意什么内容。   夏乔看她瞧了许久,“姑娘若不去,我去回了。”   她放下请帖,前后想了下。“你随我一起去吧。”她开始整理书籍,夏乔跟护卫低语了几句,两人朝郁回川拱手离去。   “姑娘请……”小尔依然立于船头恭请。   夏乔先跨上了船,伸手扶着郁回川。小尔在前头引路,打开了船舱门。三人入内,内室不大,布置雅致,再往里,案几后的人已起身作揖相迎,“郁姑娘!”   “柳公子。”   小尔退出,夏乔看了一下,也退到外面守着。   “姑娘请入座……”他坐回,拿过毛毯盖着,低低咳了几声。   郁回川解了披风放着,听他隐忍的咳嗽声,“柳公子着了风寒?”   “是,让姑娘见笑了。”他请郁回川饮一杯。“薄酒一杯,请姑娘莫要嫌弃。”   “公子有恙,回川以茶代酒,愿公子远离疾疫。”身边的铁壶水已沸,她冲泡好茶后,端着茶杯,“公子请……”   柳之愚看她手法娴熟,笑了一下,端起,“劳动姑娘了。”   郁回川冲洗着茶杯,柳之愚拿起她方才放在一侧的书,翻了几页,随口说道:“殿下没叮嘱姑娘要远离在下?”   郁回川冲泡好了第三遍的茶,略为惊讶地看着他。他也不在意,依旧翻着那书,等着郁回川的回答。   她略一迟疑,直言不讳道:“有。”   他含笑合了书,“姑娘性情,倒让人喜欢。”没等他笑舒畅,小尔端着盘子进来,把一碗药和一小碟糖块放在案上,又退了下去。一股浓浓的药味蔓延开。柳之愚早止了笑,眉头皱得紧紧的。   郁回川看他一脸嫌恶的样子,倒十分意外,还有那一碟雪白的糖块。“公子怕吃药啊……”   “嗯。”他亦直言,拿了调羹搅着黑乎乎的汤汁。“要吃一块?据说味道不错。”   额……郁回川愣住,但还是拿了一块。糖块边缘入口即化,甜香十足,却不腻味。“确实不错。”   他也拿了一块吃着,悠闲自在,又随意问了句——   “比之姑娘的甘草丸子如何?” ☆、小大之问   郁回川解了荷包,掏出小木瓶,“请公子伸手。”   柳之愚闻言伸出左手。   两颗小丸子咕噜地滚了出来。郁回川捡了一颗放回去。   “哎,姑娘可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。”他拿着那颗药丸仔细闻了闻,“这解毒丸可不如我的雪糖好吃。”   “公子既看出来,就知道此药有足量的天星草,无事多食对公子的风寒之症不利。”   他把那颗丸子放在雪糖边,忽的抬头与她对视,眼神明亮。“郁姑娘要不要跟我打个赌?”   “诶?”   “若姑娘胜,姑娘今日问任何事,之愚定知无不言。”   “若败?”   “败了……姑娘就得不到答案。”   她看着这位优游的公子,果断道:“公子请出题。”   柳之愚摆弄着玉扇,“姑娘可想清楚了?”   “我本无选择。”   他从匣子拿出香炉,插上香,点燃:“半柱香,我若喝了药,即是姑娘胜。”   这……她眼珠子转了转,又拿了一块雪糖吃着。   柳之愚摇着玉扇笑了,“姑娘即使吃完了雪糖,我也是不会喝药。”   她亦笑了,“公子如此厌恶喝药,想必一定很苦。”她伸手端了药碗,拿着调羹,吹了吹,“好像不烫了。”   柳之愚笑容淡了些,“姑娘想……”   她拿开了调羹,将碗送至唇边,仰头便喝。   “等等!”柳之愚猛的起身,欲夺回药,奈何她握得紧,听见她吞咽下去的声音,他加了力道,“松手。”他的声音不似平时温和,冰冷如寒冬。在郁回川出神的片刻,他顺利夺回药碗,指骨清晰可见,声音带了怒气:“你就那么想赢?”   她掏了手帕擦了药汁。“此局我毫无胜算。只是看公子如此讨厌喝药,我替公子喝了,兴许公子一高兴还能为我解答一二。”   柳之愚怒火犹在,“什么药都敢吃!”他端起碗,一口气喝完,迅速含了一块雪糖,又哼了一声,“殿下送姑娘辟邪珠,真是一本万利。”   她略一惊讶,此事他怎么会知道?“公子怎……”   “我输了。”他靠着凭几,拉高了毯子,眉头紧锁,脸色苍白。   郁回川看他精神实在不好,犹豫再三:“公子身体有恙,要不改天……”   “改天我可进不了王府的大门。进了也不一定能见着姑娘。姑娘若不问,可就没机会了。”   郁回川一咬唇,下意识转头看了守在外面的夏乔,却见她坐在地上靠着墙,身上也盖了薄毯,似是睡着了。   小尔进来添炭,“请姑娘放心,她只是闻了迷香,睡一觉,对身体也无害。”   迷药……她飞快扫视着四周。   “炭。”柳之愚懒懒解释,“年后姑娘离京,殿下定会认为是今日之事。”   她理了衣襟坐好,今日惊讶次数太多。她也习以为常了。“我想知道所有参与马场金线草毒的人,以及他们的生活经历。”   柳之愚抱着手炉,“姑娘的问题有点大。”   大?郁回川眉头微蹙,依柳之愚的能力,怕是早已查清。此事伊王爷与殿下俱按下不提,她……也不好再问。   “姑娘不妨先问些小问题?”   “比如说?”   “知味楼。”   柳之愚拿了另一本书,又盖好毯子,开始认真读了几行。   她细想一番,斟了茶,“公子是知味楼的主人。”   “哎……这跟说好的不一样。姑娘要先问,我来答。”他伸手拿了杯茶,“请……”   “马场负责赛马事宜的也都是公子的人。”   “这本书实在无趣。”他合了书,又开始闭目养神。   “现在他们……”她话音微颤。   “姑娘不是已经猜到了么?”   她搁在案几的手无力垂下。是啊!棋局已毁,棋子焉能不死?死了。都死了……“公子可有查出何人所为?”   柳之愚坐的久了,站起来活动筋骨,“知味楼的毒汤,马场的毒马,这些都是我的人……但姑娘竟然问何人所为?而不质疑我为何要这么做?”他来回踱着步,敲着玉扇,“唔……让我想想,姑娘对我的信任从何而来?”   “公子要成事,何须用自己的人?”   他收了扇子,重新入座,“万一是局中局,不是么?”   她新冲泡了茶,“若公子如此,那知味楼毒杀王爷,马场暗害皇子,于公子而言,有何益处?反之,若殿下与王爷有一人遭遇不测,公子的谋害之罪已定,即便不株连,柳家再难立足于朝堂。”   他笑了。一同往日,温文尔雅。这等大罪,当然是连根拔起。他自诩掌握京中消息,却险些把自己,把整个家族搭进去。“前几天离兄帮我压住了个流言:当年柳家女眷省亲遇袭绝非意外。”   “跟王爷有关?”她倒没听过这事,想来也非空穴来风。   “王爷当年有一小支亲兵留京保护王妃,王妃与我祖母素来亲厚,我与祖母回乡时,便命一半亲兵随行。但就在通州遇袭,伤亡惨重。王爷驻鄞州,那日在鄞通之界练兵,率兵赶到剿灭了匪徒。”   郁回川沉默。   “一年后,世子战死,王妃奔丧遇袭身亡。将这些串联,王爷与王妃联手,设局将柳府收为己用。祖父与父亲察觉真相,自知失了证据,不惜代价报复……但王爷不死,此仇便不算了结,伊柳两家表面和睦,实际早已反目。而我作为当年的幸存者,继续忍辱复仇。”他讲完给风炉添了炭,“姑娘不觉得这最符合真相?”   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,这就是往事。掰开了,揉碎了,以计连之,利诱之,势续之,又成了另一真相,活着的人述写的真相。“环环相扣,确实是个大阴谋。此事看似毫无破绽,但正是太过干净完美,细想反而让人生疑。”   柳之愚没再接话。许久,“我让小尔送姑娘回府吧!”   “我还有问题,公子的话可算数?”她此时也只能厚颜反问了。   “自然。”他敲了敲船舱,小尔很快进来,“去煮今日的银鱼。”他换了茶叶,开始泡茶,感慨:“我得好好想想,如何应对殿下的责问。”   郁回川笑道:“殿下并非不明事理之人。”她想了想,“公子日后可会入仕?”   “姑娘的问题可真别致。”他自顾自饮了茶。   “公子可会入仕?”   “不想。”   不是“不会”,她了然。“王府地位尴尬,依公子看,可有法解?”   “现下没有。”   她默然。   柳之愚倒了冷掉的茶,重新斟上。他轻嗅着银鱼香,“饭食未好,请姑娘抚琴一曲如何?”   “好。”她起身,到了置琴的几案前坐下,“冰弦?”   “是。姑娘也是好琴之人?”古琴冰弦也是机缘巧合得到,天下识得它的人也不多。   她摇摇头,“我多随先生游历,琴不便带着。只是幼时似乎见过,冰蚕丝光莹如贯珠瑟瑟,是而认得。”她低头调了音,信手弹了一曲《平沙落雁》,徐徐幽畅,自然清奇,有清秋寥落之意,雁之既落,四野寂然,却有孤雁哀鸣……“琴技不精,有负冰弦。”   柳之愚笑道:“琴之妙,不止于技,意境为上。姑娘心志,全在曲中,”   “比之公子的《获麟》,微末之光。”   小尔捧着食盘进来,移了茶具的案几,挪了新案几,摆上了鱼汤、煎鱼、小菜和两碗米饭,又端来温水,服侍柳之愚净手。   柳之愚介绍:“月湖的银鱼,小尔腌制的酱菜,味道还不错。”   她朝小尔致谢,擦干水渍坐好,开始盛汤,鱼汤熬煮得奶白浓郁,香气四溢。   小尔回礼,看郁回川在盛汤,收拾了毛巾,端盆退出。   她将汤碗给柳之愚,又递了调羹,“小心烫。”拿了另一个碗开始盛。   柳之愚看她动作自然,莞尔而笑,“多谢。”他拿调羹喝了一小口,“真好……”   她也尝了一口,“是啊,很鲜美。”   “新钓的鱼,取雪化水煮汤。银鱼无鳞无刺,大小适中,肉质细嫩。”   她尝了煎鱼,汤汁入味,鱼肉滑嫩,“小尔的手艺,更胜知味楼。”   “看来知味楼的毒汤姑娘尚未喝怕。”他夹了酱菜吃得欢乐。   唔……怪道殿下不喜。她放下筷子,拿了干净的那双,给他夹了一条煎鱼,“食不言!”   “嗯……”小尔手艺又精进了。   在还算愉悦的气氛中,两人将备好的饭菜基本吃光,鱼锅也在风炉温着,郁回川将汤舀出分而喝完。   小尔又适时端了茶来漱口,完了又退去。   “吃饱了?”柳之愚这会儿精神极好,似乎是之前的药起了作用。   “嗯……”她顺手开始收拾,被柳之愚制止了,“让小尔来吧。”   “没事。”她起身将食盘端出去。   柳之愚也起来,理了衣襟,感慨了一句:“姑娘若住腻了王府,可来寒舍小住。”   “……”没听到……没听到……她把碗碟端出。   柳之愚含笑提醒:“左。”   到了小尔所在的小厨房,他正看着炉子的火,“有劳姑娘。”他将东西接了过去。   郁回川笑道:“多谢款待。”   “是我要多谢姑娘。”   她有点不明所以,但小尔又是不欲多言的样子。 ☆、何去何从   她看柳之愚开了窗站着,问道:“夏乔呢?”   “在隔壁睡着。姑娘回去时再喊她起来。”   郁回川也到窗边,望去正发现有一艘大船朝这边驶来。   他半关了窗,笑道:“姑娘惹的麻烦。”   “咦……”她好奇地多看了那艘船一眼,华丽有余,雅致不足,“张名?”   “是。”他负手而立,又笑道:“不知殿下在此会如何?”   额……她转身在房间内走了小半圈。   “姑娘方才替小尔端了盘子,让他出面,我们煮茶喝。”他留了小缝,回来凭几而坐。“姑娘还有问题想问?”   她也坐下,“公子胸有丘壑。我尚有一疑。”   “请讲。”   “公子为何……好像……不喜欢殿下?”   “当然。我可没有龙阳之好。”他拿出了收在匣子里的解毒丸,“那是什么毒?”   “额……”她无言以对。“金线。”   “未曾听过。”他又细细闻了闻,“姑娘倒是很喜欢殿下。”   “诶!”她瞪着眼睛,嘴巴微张,又说不出话来。看他很有兴趣地研究着,自觉忽略掉那个问题:“据说是医谷传出的,无色无味,混在食物不易察觉,中毒者暴怒无常,毒性强烈而不持久,发了汗就能痊愈,无迹可查。只是眼眸有一丝金线,故得此名。”   “真是妙!”他又宝贝地盖好匣子,收在暗格里。“殿下如今还没议亲。”他很认真地看着郁回川。   “嗯,然后呢?”她也认真地问,眼波未动。   “嗯,然后呢……看来殿下的春心错付了。”他忍不住感慨一番。   “咳咳咳……”郁回川正欲吞下茶水,突然被呛住,剧烈咳起来。   柳之愚不慌不忙将手帕递到她手里,“说起来,在下也尚未议亲。”   她缓过来,擦了擦衣裙的茶渍,叹了口气:“公子放心,您……不会被辜负。”她发现水干,茶色已染衣,又叹了口气,却错过了柳之愚呆怔之色。   “姑娘可读过《拾遗记》?”   “读过。”   “员峤山,有木,名猗桑,煎椹以为蜜。有冰蚕,长七寸,黑色,有角有鳞,以霜雪覆之,然后作茧……”   “长一尺,其色五彩,织为文锦,入水不濡,以之投火,经宿不燎。”   他笑道:“今日令姑娘污了衣裙,他日寻得冰蚕,以冰蚕衣赔罪。”   她疲惫叹口气,“公子盛情。还请公子……口下留情……”   柳之愚笑笑,给她添了茶。   外头有人喊道:“敢问可是柳公子在此游湖?”   小尔不疾不徐地出去。   柳之愚笑着饮了茶,“月湖今日可热闹了。”   郁回川下意识转头看着舱门,有些担忧,“小尔能应对?”   “原本能。”   郁回川又叹气。   柳之愚却不见忧愁,“这等小事姑娘不必忧心。若小尔顶不住了,我再把你交出去?”   郁回川此刻忍不住瞪他。殿下说的果然不错。   小尔朝对面人群施礼,缓缓答:“是我家公子在此。”   围着的几个小厮没有搭话,但迅速让开一条道来:一字排开的是魏齐林、刘选、张名,还有御史大夫的公子裴正。刘选看到了小尔,问:“柳兄呢?听说病了,我都好几日没见到他了。”   小尔道:“劳刘公子挂念。公子还在病中,服了药正睡着。”   刘选又问:“这大冷天的,他怎么跑月湖来?”又对船夫道:“你们快放个软梯,我去瞧瞧。”   一旁的裴正一向与柳之愚交好,也说道:“我也去看看柳兄。”   张名马上安排人行动,“要不将柳兄接来,我船上燃了上好的白炭,暖得很!”   小尔不慌不忙地施礼:“谢诸公子盛情!但我家公子喜静,在府中养了数日,身子也尚未大好。今日除夕,故抱病来月湖垂钓,盼能得鱼献与府内长辈。”   众人听了一默。   这时船内隐隐有咳嗽声,众人又竖起耳朵听着:“小尔,请刘公子来。”   “是。”小尔朝刘选施礼道:“刘公子,请!”   刘选乐呵呵对裴正道:“啊哈哈,裴正,柳兄还是比较中意我!”   裴正也未同他计较,只笑道:“既如此,那就有劳你代问声好。时辰不早了,我也要回府去了。”   “别啊,大家,我可是备了好酒,我们喝个痛快。”张名看只有刘选一个上了那船,这又是要散了,连忙拦住众人。   “今日是除夕,府内事多,不敢逗留。请命人靠岸吧!”裴正作揖道。   魏齐林也道:“改日,定与张兄不醉不归!”   看人逮不着,这也留不住,他只能吩咐先靠岸,再做打算。   小尔引刘选进来后就退下了。刘选看到起身行礼的郁回川,倒吓了一跳,“郁姑娘,你怎么在?”他忙到柳之愚跟前,打量了一番:“还真病得不轻。”   柳之愚慵懒靠着,也由着他,“你倒是活蹦乱跳,什么船都敢上!”   “我……”他是有点不好意思,“早上去裴府里请教一下功课。午膳用的早,想去看看你的。你不是很多天没去国子监了嘛?”   柳之愚直言:“柳府在北,月湖在南市,看我还看到月湖来?”   “啊!真是啊!”他喝了一大口茶,“这不路上碰到了齐林,他也说一起。后来就在张府附近看到张名了,他说你在月湖,我才来的。”   柳之愚没有再问。   刘选自知这关已过,倒开始好奇了:“方才小尔说你睡着,可是郁姑娘怎么在?”   “你们阵仗如此大,我还能歇着?”   “这倒也是。你睡得极浅……诶,不对,我是问郁姑娘怎么在。”他有如熊熊烈火的好奇心盯着郁回川,“嗯?郁姑娘你说。”   “这个……”她瞄了下柳之愚,“说来话长……”   “长话短说?”他像小兽一般,眼神亮晶晶的。   柳之愚果真长话短说:“张名有不轨之心,我接她上船的。”   “啊!”刘选气得跳起来,张名的德行大家心知肚明。他与郁回川虽只有两面之缘,但看她不似闺阁小姐孱弱无趣,马场一事又折服于她的骑术,“你早说啊!我……我……”   “你还有机会教训他!”柳之愚淡淡补上。   “哈哈……”他凑上前点,“那个,不是马上就新年了嘛?我再打架,我爹非揍我不可。”   “君子何必动手?”柳之愚斟了茶,“靠岸后你把张名引开。至于去做什么……”   “行。”他坚定点头,转而对郁回川说:“郁姑娘放心。这事包我身上了。”   “那就多谢刘公子了。”郁回川这个局内人置身事外看着,刘选对上柳之愚,根本无需她出声。   三人吃了小尔的秘制茶点后,船靠岸,刘选先一步下船,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,果然将张名带离。   夏乔闻了解药醒来后,戴了面纱上了王府的马车先走了。   郁回川也戴了面纱,坐上了柳府的马车。知道柳之愚是有意支开夏乔,虽然美其名曰“张名定留了人看守,请夏乔姑娘先行一步。若是事情不妙,我的人会出手,姑娘不必担心。”   小尔赶了马车朝柳府方向走。郁回川时而撩了帘子看看,柳之愚悠悠道:“路线姑娘不必记着。”   她默默扭头看窗外,白纱与墨发舞动,有种轻灵之美。她换了话题:“公子觉得刘公子可信?”   他笑着摇摇头。   “那他可疑?”   依旧是摇头。   她摘了面纱,小声嘟囔了句:“这不是什么也没说……”   柳之愚笑着解释:“我与他也算是一同长大,他是个爽直性子,若那是伪装,将会是个不错的对手。但不会现在就暴露。所以不管他立场何在,今日相助姑娘只是小事,他自然会做好。”   他分析得透彻。她心里堵得慌,“京里人事相交,皆是如此算计么?”   他没有直接答,而是问道:“姑娘年芳几何?”   她瞬间想到被呛咳的画面,“十七。”   柳之愚摩挲着玉扇,“十七……姑娘也随尊师游历数载,见闻更在我辈之上。遑论京里,普天之下,无利不往。”   她无法辩驳。   “姑娘今日以己为饵,非上策。”   “那公子邀我游湖,岂非下策?”   他笑了,“我可是见姑娘势单力薄被恶人纠缠才出手相助,德行乃天下子民之楷模。”   她也笑了。今日出行,确非上策,她不知所有棋子已被弃。布局之人自然不会再横生枝节除去她。她这饵,也不再诱人。只是没想到多了张名生事,虽然信护卫与夏乔能周旋,但接了他的请帖,承他的好意亦是一法。不想却有诸多意外之喜。不过如今,他们一个搅局者,一个眼中钉聚首,不知接下来又有何暗谋在等着。   马车停下,柳之愚示意郁回川稍候,他去取点东西。他掀了小半帘子出去,郁回川等了片刻,听到有人同小尔说话--   “公子回来了?”是个男子的声音,年纪中等。   小尔下了车,施礼作答:“是。”   “他在车上?”   “公子入府了,还要再出去一趟。”   “去哪里?”   “伊王府。”   “那我同他一起去。”   小尔躬身施礼,没有作答。   那人也不恼,哈哈一笑,“我等他出来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假期将尽。看文愉快。 ☆、大年三十   须臾间,柳之愚跨门而出,看了等候在门前的柳泓,“叔叔,您回来了?长郡一行可还顺利?”   “巡查河堤而已。”柳泓拍了拍他肩膀,“还是这么瘦弱!”看他拿了礼物,“对了,我同你一块去王府。”   柳之愚忽然笑了一下。“有点不方便……”   柳泓被他莫名其妙的笑弄糊涂,“哪里不方便?今儿大年二十九的,王爷还能闭门谢客不成?”   柳之愚笑着回:“倒不是这个……要不让府里再备一辆车?”   柳泓瞄了眼马车和守在一侧的小尔,马上就明白了:“那你们先去。”他又低语:“都到家门口了,你不请人入府喝杯茶?”   “没事,她喝过了。”   “你个傻小子,哪里能一样?”他拉着柳之愚走到了马车前:“快去请!”   柳之愚忙忙讨饶:“叔叔,今天不太方便。我先送她回去。改日,您让母亲下个请帖,我再接她来。您看如何?”   柳泓想了下,“也是。那……”他清咳一声,“正月里,让你母亲下个帖!到时府内的红梅正盛,可于庭下煮茶赏梅!你且去吧。”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柳之愚踩了脚凳,再弯腰进去……果然瞄到了车内的女子,戴了面纱,看到了他,也微微颔首,算是行礼。他心满意足地看着马车远去,又飞奔着入了府。   柳之愚坐稳后,看郁回川戴了面纱,“姑娘倒有先见之明。”   郁回川瞪了他一眼。   柳之愚含笑解释:“我叔叔……”   “善于造物那位?”她轻叹,果然不能因貌相人。   “是。他仰慕姑娘已久,若他知道姑娘是绘图之人,今晚王爷得亲自上门要人了。”   她直直看着他,“请公子……口下留情……”   他笑了笑,并不答。照叔叔这脾气,肯定入府与祖父他们开始商议了。“姑娘似乎担心错了重点。”   重点……她看着他笑弯的眉眼,月湖上他说:“在下也尚未议亲呢!”她脱口而出,“公子不是议亲了咩?柳叔叔还如此……”与王爷闲聊时,她似乎听王爷提了一句。   “陛下的公主们……九公主是钟贵妃之女,荣王胞妹,十一公主最得盛宠。”他停了下,“姑娘觉得,哪位公主最适宜?”   “公子中意哪位?”   “陛下只是试探。”他笑了,如数九寒冰,他的爱恨从来都不是需要考虑的。婚配没有郎情妾意,而是站队。   她疲惫闭了眼睛,靠着车身,说:“我头疼……”从前跟着先生游历,虽有苦恼,不过是诗书的疑难,见过的沧桑也是别人家的。她是看客,匆匆而过,有余力则帮扶,无力伤神也是一时之事。如今,置身这权力巅峰,谋权夺势,害人杀人……   “先把面纱摘了吧。”   她缓缓摇头,“冷……”   柳之愚把手炉塞到她手里,“恕直言,姑娘若要离京,就干干净净、无牵无挂地走,什么都不要想,什么都不要管。京中形势复杂多变,王府自然首当其冲。反之……”   她抬头看他,他却未继续说。“我虽不能冠家师之姓,但先生所在,便是我的所在。”   王府已经到了。   小尔勒着缰绳,马儿渐渐停下。他下了车,在一旁等着。   车内两人相对无言。   郁回川告辞道:“今日多谢公子。”她把手炉也还给了他。   柳之愚接过,细细摩挲着云锦,“姑娘打算几时走?”   郁回川想了下,“这几日吧!最快明天,最迟……初五吧!我还未同王爷提起。”   柳之愚又拿着帕子掩口咳了几声,平复后笑道:“殿下让姑娘避在下如蛇蝎,反倒承蒙姑娘信任。”   “殿下他……”她想辩几句,但对方是一副“不必多言”的模样。思及他们相识已十多年,自己不过来京两月,实在不便多言。   柳之愚指了一侧的礼盒,“这是给王爷的。劳烦姑娘了。”   “你不进去?王爷应该回来了。”   “病躯不宜拜访。”他偏头咳了几声,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给她,“这是小尔的信物。姑娘有什么需要,去往任何一家定云客栈、广毓斋,皆能寻得帮助。”   她迟迟未接。玉佩纯白通透,中间隐隐有个“王”字,王……王氏?   “姑娘不必多虑。我既说无利不往,自然是不会白白赠与姑娘。”他有从暗格拿出一个小荷包,把玉佩放进去,“管事会问此物从何而来,原主何人,姑娘都不必回话。”   她不解问:“公子有何利可得?”   王府大门已开,杨管家带着两个婢女出来相迎,对马车拱手道:“可是我家姑娘回来了?”   小尔躬身回:“是。”   柳之愚没再说话,只是把荷包塞到她手里,示意她收好。他掀了帘子,朗声道:“恕之愚过府不入,请管家代问王爷好。”   “是。柳公子客气了。”   小尔放了脚凳,一婢女上前扶了郁回川下来。他拿了贺礼,双手奉与王府的婢女。   “谢柳公子送我家姑娘回来。”   郁回川也朝他施礼,“多谢公子。”   柳之愚淡淡一笑,“不必客气。”他示意小尔回去便放下了车帘。车内只有隐隐咳嗽声传出。   “哒哒”马声远去,溅起的冰花,翻滚,消融,沉积。   郁回川思绪飘飞,心境苍老:怎么觉得自己长了十岁有余?   “天冷,请姑娘入府吧!”   “好。”郁回川吸了口气,迈步而上。大地的败落、肮脏有冰雪覆之,新年了,只有晶莹的雪,红火的灯。   掌灯时分,李容之还未回来,果然是留在宫里。郁回川看王府装扮得欢庆热闹,大家也是喜乐洋洋,伊王正等她入席。   她朝伊王行了大礼。   “快入座吧!”伊王拿了桌上的荷包给她,“压岁钱。”   她双手接过,“谢王爷,愿王爷龟鹤遐寿。”荷包扁平,触感不似银锭银票,她疑虑地蹙着眉,将荷包收好。   杨詹安排好后,拿着赏,与众人一齐退出。   两人静静吃着菜。郁回川先开口说道:“王爷,这段时间受王爷照拂……我……我想年后……去南郡。”   “初四如何?”伊王并未看她,语气如常:“初四京里有商队前往南郡。这商队与我也算有交情,你跟着商队走,我也能放心些。”   “劳烦王爷费心了。”她低头拨弄着碗里的肉块。   “你啊……年龄还如此之小……”   她放着碗筷,静心聆听--   “马场一事,你不愿讲也罢了。若今日之行如你所想,元凶按捺不住派人来,你一小丫头,遇上死士,有何胜算可言?即便他们是生擒你,之后呢?你如何逃出?”   “是……是我思虑不周……”   “不是你思虑不周,是你不愿假手他人。”他停筷,饮了一杯酒,“金线毒一事,容小子毫发无损,敌人计划完全无法开展,棋子也彻底被弃。这些人表面都普普通通的,深查便是柳家那孩子的人。再深一步,他也查不出,可见谋筹之精,设局之广。此事只能是我们吃了暗亏。”   “是……”   “只是苦了你。你留京我尚能护着……”伊王表情深重,他……还能护着么?当年,司儿、夫人、五丫头,还有商丫头……到底是一个都没护住。   “我想陪着先生……”她话音哽咽,说不出什么。   他喟然而叹:“你是个好孩子,有孝心,又重情。”   年夜饭后,杨管家领人来收拾,禀告道:“殿下派人回来说今夜会晚些回来,让王爷莫要挂心。”   伊王点点头,拿了书开始看,“外头热闹,丫头可要出去走走?”   “不了,今日未做早课,我去殿下书房取书来,再陪王爷守夜。”夏乔陪着她去了书房,她将今日之书放回书架,迟疑了许久。回到桌前,随手拿了书墙的一本《盐铁论》,李容之又加了不少注解。   她回了大厅。伊王正独自喝茶,“容小子也回来了,我们对弈一局等他。”   “好。”她坐下,选了白子,棋局开始。   李容之来时月影已偏移,虽已沐浴,但饮酒不少,脸颊微红,带了酒香。   “殿下。”郁回川起来朝他行礼。   “嗯……伊爷爷。”他难得向伊王爷行了个大礼。   伊王抚了胡须,让杨詹递了东西上来,“岁岁平安。”   “愿爷爷寿比松龄。”他接了荷包掂了掂,乐呵呵道:“不知回川的压岁钱是否比我多?”   伊王爷笑骂他:“二十了,怎么都改不了这毛病?”   他自己搬了凳子观战,“伊爷爷占了优势。回川可要援兵?”   “观棋不语。”伊王警告他。   三人同乐,郁回川道:“我棋艺不精,待此局终了,请殿下与王爷对弈一局如何?”   “也行。”他也认真看两人落子。   伊王看他较平日安静些,“你是饮了多少酒?这酒气也不怕熏了丫头?远着去。”   他皱眉,嘟囔道:“郁妹妹都不嫌我!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很喜欢柳之愚啊。 看文愉快。不知你们喜欢谁 ☆、守岁拜年   伊王爷笑骂他,“你端着个皇子的名号,丫头敢说你么?”   李容之笑意深深看着她,郁回川稍一愣神,回道:“醉酒伤身,殿下可要节制些。”   “好……”他乖顺地点点头,起身去拿了橘子,剥开后给伊王一瓣。   “看来真是醉了!”伊王笑着接了。   一瓣给了郁回川。   “谢殿下。”她也含笑接过。   三人分而食之,橘子很快吃完,李容之相继剥了几个,棋盘胜负已分。   郁回川望着棋盘,轻叹:“挣扎许久,终还是败了!”   “没事,我帮你赢回来。”李容之净了手,转身对伊王道:“伊爷爷打算让我几个子?”   正将棋子捡回的伊王不理他,站起来走动了几圈,“今夜倒无雪。”   “是呢!我出宫时月色正好。”他执黑子,墨玉在他指尖熠熠生辉。   “天气晴好。”伊王爷拂了衣袖坐好,开始落子,“信阳王府明日设宴,你们也随我一块去吧!”   “是。”他在白子附近落下一子,几个来回后,他忽而想起什么似的,“倒忘了给郁妹妹压岁钱。”   郁回川正剥着栗子,“诶!殿下不必……”一个荷包出现在她眼前。   “丫头看看是啥?”   她忙用帕子擦了手,垂着眼帘接了荷包,“愿殿下有如君子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。”   “那就多谢回川吉言了。”他笑着布局。   下人拿了一叠帖子进来交与杨詹。杨詹粗粗看了一遍,挑出一本,“王爷,大理寺张大人的拜帖。”   伊王没说什么。   李容之看了一眼,笑道:“怎么?张大人往年可没想起来府里拜年!”   杨詹知内情,挂着笑,“殿下说的是呢!那我回个帖子推了。”   郁回川猜大抵是来今日的缘故,不知李容之是否知晓,毕竟不是什么荣光之事,也按下未提。她在一旁吃着枣子、长生果,看两人对弈,读《盐铁论》,不通之处问于李容之,所得颇丰。   这夜烛火明亮,一室温暖。   五更时,烟火声炸响,铺散开来的亮点使夜空的星黯然失色。   一夜连双岁,五更分二年。天色依然暗沉,但旧岁已逝。   “新岁了呢!”郁回川放了手中书,看着灿烂的焰火,感慨良多。她多随先生游历在外,除夕也不定回蓟州。但与先生分离却是首次。也不曾想到,她会在王都熬年。   那边伊王与李容之也将残局搁置,杨管家替伊王捶捏着肩头。李容之的酒解了大半,倦色还在。他与郁回川一道给伊王叩了头,“愿爷爷(王爷)寿比彭祖。”   “好。”伊王乐呵呵地拿了压岁钱给他们,“岁岁平安。”   侍女们端来了素食。用过早膳后,伊王在李容之的坚持下回去歇息。李容之也回去换衣裳准备入宫。路上他与郁回川并排走着,“托回川的福,今年伊爷爷更欢喜些。”   她羞涩一笑,自己入府打扰多日,且生了几回病,添了不少乱子。“殿下客气了。”   他关照道:“你也去歇会吧!今日还要去信阳王府。”   她点点头。   “我若是回得晚了,你且跟伊爷爷先去,到时还要劳烦你替我看顾他,郁妹妹可别贪玩走远了。”   郁回川知道他这是不放心她独自一人,施礼回:“谨遵殿下之令。”   “你呀……”他抬手敲她脑门,“回头再算账。”   她低头看着地面的残雪,眼神躲闪,不敢辩白。   “天冷,快回去吧!”李容之此刻也不便深究。   “是。”她欠了欠身子,便回了落月居。   柳泓巳时来了王府,在厅里稍候片刻,伊王也迈步而入,“哈哈,你倒来得早!”柳泓起身叩头,“新岁之始,愿王爷康健喜乐。”   “快起身吧!我可不给你压岁钱!”伊王笑着坐下。   柳泓正了衣裳,“王爷惯是取笑我的。如今可是轮到晚辈给您压岁钱。”他将桌上的棋谱奉上,“您看这可还满意?”   “不错。”伊王接了棋谱,看他今日除了新岁的喜气,还有些兜不住的欢欣。“有话说?”   “是呢是呢!”他忙坐在临近的椅子,神秘一笑:“之愚有意中人了!”   伊王笑道:“确实是大喜事!哪家的女娃娃?他之前可是告之本王陛下欲使公主下嫁。”   柳泓摊手:“似乎不是公主,那小子藏得紧。”   他昨日忙入府与兄长分享。“你别是看错?”柳泽倒是神色自若。他可不曾见之愚对哪家小姐上心。   “错不了。那姑娘就在他马车。你想啊!他宁愿让小尔守着,自己入府取东西,可见不想被人瞧了去。这般仔细……又言还需母亲下个帖子方才不失礼数。”柳泓笑意深重,“兄长,等之愚回来,问清了是哪府的千金,让嫂子早早给那府夫人下个帖子……”   柳泽看他不似玩笑,“之愚这年纪,确实是该慎重考虑了。只是陛下曾有意试探柳家立场,之愚的婚事倒不好办!”   “兄长多虑了。”他轻扣桌面,“柳家自然是效忠陛下的。之愚娶亲,倘若他们情投意合,门户是小事。”   柳泽见自家弟弟看的浅,也没扫他的兴致,“是这个理。”   “兄长不必担心,”他开解道:“我隐约瞄了一眼,她戴了面纱,很是端庄,像是书本网才有的气韵。”   “那便好。”他想起一事,问道:“信阳王府明日设宴,表面是白老王妃的寿宴,据说是给世子选世子妃。弟妹可要去?”   “丫头的性情不适宜,还是不要凑上去。之前陪之愚去了几趟国子监,杨司业为人处世之道甚合我心。他的公子怀恕也是之愚同窗,才学品行俱佳。我有意与他结亲,兄长以为如何?”   “那也罢!”他顿了顿,说:“杨司业我有所耳闻,他在国子监一呆便是二十年……你若有意,托人去问问也好。”   兄弟俩同去给父亲请安,不免又提起信阳王府的寿宴,柳老将军双腿因战受伤,终日与轮椅为伴,他食指敲着扶手,“信阳王府你们去祝寿即可。”   “是。”柳泽应声。   “我们柳家儿女的姻缘,不求显贵……”他看着两个儿子,一个是兵部尚书,一个是工部侍郎,他又是先皇封的威远大将军,柳家的荣耀,实在不必再多了。   柳泓马上说道:“父亲放心,我是第一个不同意与皇家王室结亲的。”   “父亲说的是。不攀附,也盼能躲开。”柳泽想了想,“之愚的婚事是否也该着手准备了?”   一听这话,柳泓又兴奋道:“先让嫂子留意一下,之愚中意哪府的小姐。”   柳之愚知叔叔定是告知了父亲与祖父,也不甚在意,回府后直接回房歇着。   那边等着他的柳家叔父却心急如焚,柳泽笑道:“莫急!他若不愿说,我亦无法。”   柳泓梳理一下仅有的线索,问道:“昨日他也未领来拜见王爷?”   伊王略微一惊,心下明朗。他神色如常说道:“昨日他是送了贺礼,却没入府来。”   杨管家这时进来禀告:“殿下这会儿还未出宫,王爷是等殿下还是先去信阳王府?”   “去备车吧!我们先去。”伊王挥手让他退下。   柳泓站起来告辞道:“那王爷先忙,我在府外等王爷。”说罢,便出去了。   不出一刻钟,一队人从王府出来,为首的是伊王,郁回川跟在侧,这次管立、夏乔也随侍左右。伊王向郁回川介绍道:“这位是工部侍郎柳泓。”   郁回川远远就认出了柳泓,也不惊慌,上前一步行礼:“郁回川拜见柳大人。”   柳泓见她落落大方,又似曾相识,眉眼清灵,想她莫不是昨日那姑娘吧?他笑得极乐,“快快请起!”他又朝伊王爷问道:“王爷,这位是?”   “是我一老友的弟子。”   柳泓不好明问,“既然如此,那可别喊我大人……多见外啊!”   郁回川看了眼伊王,再次施礼:“是。回川见过柳叔叔。”   “好。”他满意地点点头,掏了压岁钱给她,“祝丫头觅得良人。”   她垂首接过,“愿柳叔叔如意顺遂。”她与伊王登了王府的马车。   伊王似有所思,“你与柳家那孩子……”   “没有。”她当即否认,将昨日情景述说一遍,“柳公子是翩翩公子,回川仰慕其才学,却无半分情思。”   伊王喟然叹之:“你不要嫌弃我老头子多事。我既受冯兄托付,必然护你十分。京中是个不安生的地方,你重归逍遥,我方不负冯兄。”他藏了话没说,年轻人的事,他也管不了了。这孩子是真真惹人怜爱。若是能长留京中,于他,于容小子,也是个不错的选择。可惜,冯兄外出……至今未归。伊王爷凛了心神,不再言语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2017的假期终于没了……可怕 ☆、元日贺寿   到了信阳王府,只见宾客往来,好不热闹。递上请帖,小童伶俐地引路。郁回川被带到了女眷的院落,在大厅入口拜礼:“小姐,开席尚早,且入内稍事休息。”夏乔还了礼,“有劳了!”她跟着郁回川迈过门槛。此厅极大,安置案几无数,厅内已有十来人,夫人、小姐、侍女,绫罗绸缎,珠钗香粉,郁回川略有不适地轻蹙眉头,选了一靠窗的僻静处。她刚落座,王府的婢女即刻奉了热茶。   她独带侍女而来明显异于众人。那几位夫人停了话语,又以目示意,揣测她的身份。这里是信阳王府,受邀而来的自然不是普通人。且这次不单是贺寿,她一未出阁的小姐竟是独自前来,未有母亲带领。况且,这是哪个府上的小姐?最上首的丞相夫人看到她时眼珠一转,依旧同御史夫人谈笑。卓盈自然认出来了,她揪着帕子,频频望向母亲。好一会儿,卓夫人才几不可见地点头。卓盈浅浅一拜,朝郁回川那边走去。正神游物外轻扣桌面的郁回川并未看见她走来,卓盈僵硬一愣,甜润的嗓音飘荡开来:“上次还说邀郁姑娘小聚,不想在此再遇姑娘。”   郁回川抬头,卓盈今日亦是盛装,桃红色的罗裳很衬她。郁回川起身行了一礼:“卓小姐。”   卓盈也打量着她,衣服颜色并不出挑,但材质上乘,绣工精巧,浅淡素雅很合她的气质……不禁想到梅亭那日的光景,卓盈只觉眉心微痛,还礼道:“郁姑娘太客气了。”她坐了下来,问:“姑娘可是与殿下一道来的?”   郁回川回:“殿下今日早早入宫了,我与王爷出门时他还未回。”   卓盈笑着道:“是呢!我真是忙乱了,差点儿忘了殿下元日繁忙。”她拿帕子虚擦了口唇,“不过,王爷倒不常接帖子。”   “是。王爷年迈,该静静休养。”   “梅亭匆匆一别,未与姑娘细聊,一直深以为憾。”卓盈笑靥如春花在水,有飘渺之感。   郁回川应道:“我见识浅陋,怕污了卓小姐耳闻呢!”她暗叹一声,这等场面,虽说应对有序,然……甚是心累。   一位侍女上前来:“奴婢见过卓小姐、郁小姐。郁小姐,老王妃有请。”她声音清亮,在场人都纷纷一怔。   郁回川朝卓盈拜别:“不敢让老王妃久候,请恕回川不能相伴。”   “是。若姑娘得空,不嫌卓盈愚笨,改日当过府与姑娘叙话。”   “卓小姐言重了。”郁回川再一拜,跟着侍女出去。她这一走,屋内的人心中却不能平静。   且说她随着侍女绕了几处,才到老王妃的院落。她留心观察,发觉此处不同前面热闹,幽深僻静。侍女领着进了屋内,在房门外停下,“小姐请。”   “多谢。”她略一欠身。   侍女深深一拜,便退下了。夏乔留在外室守候。   她入内一看,王爷正与首位的老王妃说话。老王妃看她来了,和蔼笑问:“这就是王爷说的人?”她疾步上前叩头:“回川拜见老王妃,拜见王爷。”她叩头时又听得老王妃说:“模样不倾城,气韵却上佳。想来是腹有诗书。”   “回老王妃的话,回川不敢承老王妃赞,随家师读过几本书罢了!”   “确实如王爷所说。快起来吧!”老王妃对伊王说道:“信阳王府冷寂,这丫头可否借我?”   老王妃身边的黎嬷嬷扶起了郁回川:“姑娘快请坐!”   “谢嬷嬷!”她施礼坐在伊王旁边。听得老王妃的话,心下一惊。   伊王哈哈笑道:“嫂夫人可别吓坏这丫头。”   “丫头,”老王妃和颜悦色看着她:“王爷方才将你之事说了一遍。不过有一事不明。”   “是,老王妃请说。”   “你可不要嫌老身在这大年初一挑你的伤心事。”   她起身行了一礼,“回川不敢,老王妃所问,回川如知晓,定知无不言。”   白老王妃看她进退有度,不卑不亢,也不再为难她,“好好坐着吧!你要去南郡?”   “是。先生有疾,弟子应在侧侍奉汤药。”   老王妃对伊王道:“王爷,您把消息封的紧,无一错漏,却不知这丫头如何看破?”   伊王原也是奇怪,“我想了许久也不知哪里出了纰漏,今日借您金口,才能水落石出。”   老王妃望着郁回川,笑容未减。“丫头你说。”   “是。我自幼临先生的字。熟谙其一点一横,撇捺回钩,除了章法,力道,还有情绪。先生所寄书信,力道犹在,只是勾笔略有不稳,异于往常。从前他染病时皆是如此。”   两人听后皆一默。   伊王笑道:“这点怕是冯兄也不知晓。”   老王妃招手示意她上前,拉着她的手,纤瘦、细腻,望着她如水的瞳子:“有徒如此,夫复何求?”   郁回川垂着眼帘道:“先生与我有养育之恩,教导之情,此恩此情,回川只是报得万一。”   黎嬷嬷端了小木盒上来,老王妃打开,取出里面的那根白玉梅花簪,透润光泽,红宝石点了梅花蕊。她比划了下,“年轻好颜色。”她顺手将簪子插上,“好好戴着,可别取下。”   郁回川跪谢道:“回川不知老王妃寿辰,不曾备礼,现下怎敢收这贵重之物?”   老王妃对着伊王道:“王爷,妾身可难得给小辈送回东西,竟被嫌弃了呢!”   伊王道:“得嫂夫人青眼,是这丫头的缘分。”   黎嬷嬷扶了郁回川起来:“姑娘……”这话未说完,有人大咧咧疾走进来,“祖母,孙儿不愿……”待男子发现尚有外人在,收了声,行礼:“简拜见王爷。孙儿见过祖母。”   伊王乐道:“许久未见世子,长大了许多。”   “是长大了!”老王妃倒看不出喜乐,指着座位,“有什么事坐下说吧!”   “是!”他闻言坐下。   郁回川朝他行礼道:“回川见过世子。”   白简一心只为与祖母商议,抬手让她平身,“小姐不必多礼。”他按捺住性子,目光急切地看着祖母,谁知祖母竟悠然喝着茶。他一时无法,只得静观之。   老王妃放下茶杯,开口道:“不是有话说么?”   白简迟疑地看着伊王,还有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姐,忽然惊醒,祖母莫不是已有决断?“孙儿……”他犹豫再三,也没说下去。   “都敢提出来了,还怕让人笑话么?王爷又不是外人。”老王妃笑容犹在,也未疾言厉色,却平添了几分威严。   白简这才定了心,扑通跪下,叩头:“请祖母原谅孙儿不孝。”他后背平直,语气坚决:“孙儿不愿议亲!”   怕是在意料之中,老王妃未动怒,同伊王商量道:“王爷,您怎么看?”   “这……”伊王看了跪着的白简,“这是信阳王府的家事,我……不好论断。”   未等老王妃再开口,白简转身朝伊王叩头谢罪:“请王爷恕罪,简十四岁便在军中,实在是一军旅粗人。简之志便是追随王爷雄风,踏平蛮夷,护我河山……日后随战而动,四处颠沛,实在不是良人之选,恕简不能与贵府小姐成婚!请小姐见谅!”   他言辞诚恳,态度决然,但是……久久未等到回应。老王妃首先笑出声来,笑骂道:“这傻小子啊……”伊王也跟着笑道:“世子有此雄心,是我朝子民之幸。”   一旁置身事外的郁回川也听出来了,原来今日不止是寿宴,还是一场选妃宴。想来这世子原先也被瞒着,今日看明白了才有这一出。不过误解了老王妃的意思,她也忍不住轻笑。   他被笑得莫名其妙,硬着头皮请罪:“求祖母成全!也求王爷谅解!”   老王妃笑累了,黎嬷嬷扶他起来。白简原本不愿起身,黎嬷嬷解释了一句:“这事颇为复杂,世子且再听听。”   白简坐好,羞愧难当。方才委实昏了头。他不敢再瞧长辈们,目光所到之处正是对面那位小姐。他见她并无羞赧之色,脸上倒挂着浅笑,与他对视,也眸光轻闪……他不由得薄怒,见她神色淡若清风地听长辈谈话,这怒气又散了些。   老王妃叹之:“长大了,这主意也大。也不知怎么,这群孩子多未婚配?且不说他,柳将军的孙儿,也是个出挑的好孩子,三殿下如今连侧妃都未立。”   伊王道:“儿孙自有儿孙福,莫与儿孙作远忧。”   “王爷心宽。”老王妃朝白简摆摆手,“罢了罢了!你且带这丫头四处逛逛。”   “是。孙儿告退。”   “回川告退。”   两人出了院门,走了一小段路,郁回川看小径红梅深深,不由多看了几眼。白简回过头,见她瞧得仔细,“寒梅点缀琼枝腻,香脸半开娇旖旎,小姐喜欢梅花?”   回川缓过神,说道:“家师常作寒梅图,多于梅边吹笛。回川一时失了神,请世子见谅。”   白简追问道:“尊师何人?”   郁回川道:“先生久居山野,名讳怕是传不到五里之外。”   白简不再问,继续走着,细想又不对,她一王府的小姐……不对,伊王府何时多了位孙小姐?额……也许是旁支的。不对……重点是,她是闺阁千金,教习先生怎会久居山野?他停下,沉声道:“我不喜欢人跟着。”   郁回川还未反应过来,夏乔与身后的几个婢女齐齐跪下,夏乔道:“世子恕罪,我家姑娘不常出来走动,身边不曾缺了人,奴婢实在不敢偷懒。”   白简转身盯着夏乔。   夏乔俯首而跪,恳求道:“奴婢斗胆,让奴婢远远跟着。”   白简未驳斥,算是准了。   夏乔等人也不敢起身,等脚步声渐远,才小心跟随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唔。昨日忘了更新 ☆、落玉之声   郁回川望着他的后背,说不出什么来,浅叹一声。谁知他又突然停下,半晌道:“我也不喜欢有人盯着我的后背!”她疾走几步,几乎与他并排走,“抱歉!”   至此,两人各合心意地闲逛。白简不难相处,只性情冷漠一些,郁回川不多言,偶尔相问,他也算友好回应。走了约摸一两炷香,白简余光瞄她未有倦色,兴致不减,开口道:“小姐脚力倒好!”   郁回川忽然笑了,如寒梅余雪的纯净。“恕回川大胆,世子原是想捉弄于我?”   她言语无忌,笑靥自然清新。他绷着的冷漠少了几分,“你确实大胆。”他也算是默认。谁有空陪个小姐游园?   她看他紧绷的气息,缓缓解释:“世子……不必视我如敌,我只是随王爷向老王妃贺寿的。”   他冷眼相待,今日哪府女眷不是来贺寿的?   看他不信,她继续说道:“还有一点点私心……老王妃有商队前往南郡,王爷想让我随行。”   白简疑虑反增:“你去南郡?所谓何事?”   “先生有疾。”   “就是那位喜爱寒梅的先生?”   “是。”   白简的脸色和缓不少,“既是如此,为何不接回王府诊治?王爷又岂会放心你独自在外?”   郁回川想了想,理清了他敌意的来源。“我并非王府的小姐。”   “诶?”白简果然一愣。   “我两月前随先生入京访友,暂居王府。所以,世子大可放心。”   话已说得通透,他撇过脸去,“祖母没有商队。”   “啊?”郁回川惊疑。   “祖母没有商队去南郡。”她的样子让他心情回复不少。   郁回川沉思半晌,王爷说有商队前去南郡,又与他有交情,今日带她出席寿宴,老王妃又召她相见……理应是老王妃。或许是老王妃的友人?她抬头看着白简,等他的话。   白简暗道这丫头确实心思缜密,“祖母确实没商队。不过有支皇商前去南郡采办。”他停顿,“由我护送。”   她又笑了下,笑容灿烂,如春风拂面。   白简觉着过于耀眼,不悦道:“本世子可没答应。”他冲着前方的那一株临水红梅走去,久久盯着池面。   郁回川提着衣裙快走几步追上他,一时半会不知如何是好。   远处有几位侍女侯着,又跑来了一个小厮。白简在这时回过身看她,看她衣着明净,妆容清淡,闲雅之态在这皇城富贵中是别样的风景。他盯着她发髻上的梅花簪子,“姑娘的簪子能否借来一观?”   “啊?”郁回川疑虑低呼,拔了簪子递与他,解释道:“此物是老王妃方才所赠……”   “难怪如此眼熟。”他细细看了玉簪,“祖母的心爱之物,一直收着。这回可要看仔细了!”他又踱了几步,脚步险险在池塘边。没等郁回川提醒他小心些,只听“扑通”一个响声,他重重摔落。水花四溅,郁回川下意识抬手一挡。跑来的婢女小厮目睹,惊吓不已,高喊:“世子落水了!”   白简在水里扑腾了几下,竟离岸边又远了几步。郁回川稍一愣神,迅速扯下披风带子,随手一扔,扎进水里,奋力朝他游去。此时白简已慢慢沉下去,回川绕到其后背,解了他的披风,拖了他游回岸边。衣裙泡了水极其沉重,何况还带了一个成年男子。她暗骂这池塘修筑得……本来最快的上岸路线是方才站的地方,可是那边修有半丈高的小堤,她一人尚且能攀上。她咬咬牙,朝与水面平整的西边游去。待她手脚酸软,两人还半泡在水里。她五官紧绷将白简往上推动。   夏乔等人也赶到了,喘着气问:“姑娘没事吧?”   小厮也忙喊道:“世子世子……”   郁回川正按压着白简的胸口,他吐了些水出来。   夏乔跑去捡了地上的披风,给她系上,正要扶她起身时,却发现站不起来,腿脚软得厉害,抖个不停。夏乔将披风捂得更紧些,陪着她蹲着。   郁回川额发滴着水,淌过脸颊,滑入脖颈,刚捂出的一丝热气丧尽。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白简,衣裳透出的水渍湿了一圈,嘴唇苍白。她哆嗦着对身边的小童喝道:“还不扶世子回去?”   “是!”他一时吓傻,忙将白简扶起来,赶来的护卫蹲下一把背起,朝后院小跑而去。   郁回川也渐渐回复了气力,一旁守护的侍女行礼道:“请小姐随奴婢去换衣裳。”   落水的池塘离宴席的正厅相去不远。她们路过正厅外院时,众人齐聚。郁回川刚欲拜礼,老王妃身边的黎嬷嬷已扶起,“小姐且随奴婢来。”   这边宴席已开,众人行礼贺寿,歌舞琴曲,其乐融融。   黎嬷嬷带着重梳妆的郁回川而来,施礼后回了身侧侍候。郁回川朝老王妃行了大礼,“回川祝老王妃福寿绵长。”   “起来吧!坐。”她仍是笑意深深,世子落水一事似乎不曾发生。   “是。”她来到李容之身侧坐下。   李容之替她倒了热茶,又将点心挪近些,“先吃些。”   她垂着眼帘接过,想起他早上的叮嘱,细声道:“让王爷和殿下担心了。”   李容之轻叹:“就该把你拴着!”   她浅笑不语,喝着茶,目光与对面的卓盈偶有接触。对方关怀之情溢于脸上。   舞女水袖翩翩,身姿婀娜。众人的心思却再难集中于歌舞。京里没有秘密。各府都有自己的位置,一丝一缕,成线成环,环环相扣,织就了一张庞大的网。方才知晓是她救了世子的宾客,余光瞄着郁回川。竟是伊王府的人。早先打听到王府添了新客,不想却是个风华少女,比之自家女儿……有几位夫人脸色略尴尬。   总之,郁回川就静静吃着,淡淡笑着。   宴席的尾声,白简出现了。他从内室侧门而来,朝老王妃拜道:“孙儿让祖母担忧了。”老王妃示意他坐身边。白简欲坐下时,看到了换装的郁回川,朝她点了头,算是打招呼。   郁回川一愣,游园时他可没如此客气……   李容之提醒她:“回神了。”   她闻言自知失礼,收回了目光。   白简的出现,提醒了诸位有心人今日寿宴的另一目的。宴席间的气氛奇异转暖,就连琵琶女的乐曲也动听了许多。   待曲终了,白简对老王妃耳语了几句,来到伊王这边,“王爷、殿下。”他施了一礼,李容之起身:“世子如今可大好了?”   白简难得一笑:“我皮糙肉厚的,不过喝了几口凉水,不碍事。”   侍女端了酒来,白简亲自斟了两杯,拿着杯子朝端坐的郁回川道:“此酒谢姑娘救命之恩。”   李容之笑道:“回川不胜酒力,待会怕要闹笑话……”   白简解释:“殿下放心,这是新酿的枇杷果酒,酒气甚微,暖身最好不过了。”   郁回川站起来接了酒杯,“世子客气了。”她一饮而尽,无甚酒气,清香柔润,五内舒畅。   白简也放下了酒杯。侍女退下。他未回席,掏出了那根白玉梅花簪,“小姐的簪子,幸亏没掉落池塘,如此寒冬,再捞起可不易。”   她双手接过,“谢世子。”   众人闻之一愣,落水之事重回心头。有眼明的夫人望着那玉簪脸色一变,暗暗扯着帕子。   李容之和郁回川刚落座,只见白简朝老王妃跪下,朗声道:“今日祖母大寿,孙儿借这满堂喜气向祖母禀一事。”   “说吧!”老王妃停下杯箸,接了帕子。   白简再一拜,“孙儿不孝。常年驻守在外,不能陪祖母颐养天年;二来,孙儿今年二十有一,却尚未成家,更添祖母忧愁。”   老王妃一乐:“你能如此想,到底是长大了。”   众人也喜上眉梢,终于,提到了正事。   “是。孙儿此番回京,正是想娶亲。”   老王妃淡淡抬眉:“京里小姐才貌卓越者不计其数,此事还需从长计议。”   白简再拜:“祖母说的正是。今日出席者已是上佳,再多怕是挑花了眼,孙儿想,不若就在此选一位?”   老王妃朝众人道:“老身这孩子从军久了,是个粗人,口直心快。让诸位见笑了!”她一顿,再道:“不过他有此心思,若诸位无异议,由他胡来,选一选如何?”   “是。”底下一片应和声。   “既然众位长辈宽厚,由着你,你且好好选一位。”   白简起身,目光扫视了一圈,有人羞涩低着头,有人拿帕子掩了口。他将目光挪回左首,解了佩玉,双手奉上,躬身道:“王爷,简欲求娶贵府小姐,望王爷成全。”   几乎在同一时间,柳之愚拉住了叔父柳泓,轻轻摇了摇头;李容之拉住郁回川,也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。   白简此言一落,有人散了心神,颓废一坐,勉强笑着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唔。天凉好个秋。 ☆、立誓求娶   伊王注视着那块麒麟玉佩,这是定亲用的。他哈哈一笑:“世子可是记错了?”   众人的脸色也颇为丰富。伊王爷这是……婉拒了?与郡王府结亲,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良机。   白简纹丝不动,声音清朗:“简求娶贵府郁小姐。”   伊王离席扶起他,“世子先请起。婚姻大事,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。郁丫头非王府嫡出,这婚事也并不是本王说了算。”   白简未辩,只看着郁回川。   众人也望着她。   郁回川站起,朝白简一拜:“世子落水,回川相救只是举手之劳,不敢因此贪图回报。”   柳泓焦急看着柳之愚,又望望那边,几次欲言又止,听她如此回应,且悄悄松了口气。   “请王爷明鉴,简此番求娶,并非报恩。简与小姐初见,小姐天人之姿,引人注目;游园时,小姐谈吐不俗,饱读诗书令简佩服;小姐舍命救我,简深受感动;听闻小姐马术纯熟,比之男儿,毫不逊色。如此种种,简早已倾心……”白简说的情真意切,众人深为触动。除了开席前在老王妃房中听到他同样言辞恳切拒婚的几人,他前后拒婚求娶的皆是同一人……   郁回川无法再推辞,默之。   白简朝老王妃拜道:“祖母慧眼。孙儿想,祖母也是中意郁小姐的,否则定不会将挚爱的玉簪赠予。不想孙儿倒与祖母心有灵犀了。”   众人又将眼光集聚于那根簪子。有意与信阳王府结亲的人暗暗舒了口气,心中的愤懑亦消散不少。老王妃原是早已定了,幸亏不曾巴巴凑上去,一时难堪也不打紧,坏了以后的姻缘可就得不偿失了。众人也默契地静坐以待之。   老王妃没有正面回应,和颜悦色地看着郁回川:“丫头意下如何?”   郁回川忙到正中间跪下请罪:“老王妃恕罪,回川自知才学不精,亦非名门之女,蒲柳之姿实在不敢高攀世子。”   白简再道:“门第之说,怎能掩盖小姐风华?简在此立誓,以正妃之位求娶,且此生不再纳妾,望小姐宽心。”   郁回川转头望他目光如炬,实在是一片真情。她无力反驳,静静盯着地面。   有不少小姐艳羡于她的好福气,嫁得好郎君,且是世子妃,等世子承袭王位,则是王妃,又无妾室分宠……实在是……实在是……再想到自己未定的姻缘,隐隐的心酸。   白简看她不再言语,祖母等人也不再反对,问道:“小姐可曾许配人家?”   “不曾。”   “可曾有心仪君子?”   “不曾……”   “那可是厌恶简?”   “不是……”   三个问答之后,白简浅笑,郁回川疲惫一叹。   柳泓疑惑看着柳之愚,努力眨眼示意。奈何对方敲着扇子,并无回应。他忍不住轻叹。   李容之眸光幽暗,抬眼看了伊王。伊王轻咳一声道:“世子落水方醒,受惊不小,此时感恩心切。但如老王妃所言,婚姻大事,还需从长计议……”   “王爷,简并非只想报恩……”   “是……”伊王摆手打断他的话:“世子情深,本王亦十分动容。但本王受友人所托看护于她,实在不敢擅自将她许配他人。”他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两人,“何况丫头年纪尚轻,情窦未开,世子此番心意,她怕是惊大于喜。”   白简倒也顺从,看着身旁神色颓然的女子,说道:“王爷教训的是。是简之过。”   伊王接着道:“依本王的意思,此事未经丫头至亲首肯,略过草率。等本王修书告知,再定下亲来。不知老王妃意下如何?”   看了许久的白老王妃道:“王爷思虑周全。就依王爷之言。”   伊王又道:“世子以为如何?”   白简回:“是。听从祖母和王爷安排。”他拜了一拜,将佩玉奉与郁回川:“方才是简操之过急,请小姐见谅。此物是简的诚意,若简与小姐无缘,便只将小姐视作救命恩人。”   郁回川抬头看了伊王,见他点头同意,便接了佩玉,“那回川先替世子保管此物,日后……”她顿了顿,没再说下去。   老王妃吩咐:“快起来吧!天寒地冻的,你俩又泡了冷水,跪出病来怎么好?”   “是。”两人拜谢,回了位。郁回川握着那块暖玉,冰凉之手感受到实实在在的温暖。“收好了。”李容之提醒她。她五指收紧,将玉佩放入袖中。   这算是定了亲?但又似是逼亲未遂。众人的恭喜也不好说出口,还是继续吃菜饮酒赏歌舞。   宴席结束时,众人纷纷告辞。伊王领着李容之和郁回川向老王妃拜别。老王妃令人拿了东西上来:“这些给丫头补身子。”   “回川谢过老王妃。”郁回川福了一礼。夏乔接过了礼盒。   “老身精力不济,就由阿简送王爷出府。”她操持了大半天,由黎嬷嬷扶着回去了。   白简在前头引路,与伊王并排走着,谈起了边关战事、布防,聊的甚是投契。到了王府门口,白简送下了台阶,意犹未尽说道:“听王爷一言,简似醍醐灌顶。明日当拜访王爷长谈。”   “那本王等着。”伊王亦是欢喜,白简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,如今成了独当一面的少年将军,颇像他年轻时。   “有劳世子相送。”李容之拱手道。   “殿下客气了。”白简看了一旁的郁回川,对伊王道:“天冷,请王爷上车!”   伊王率先上了车,郁回川朝他作揖后也上了马车,李容之看了白简一眼,“世子也请回府吧!”   白简目送马车远去方才入府。   信阳王府内的僻静院落,黎嬷嬷正替老王妃卸装,看着铜镜里掩不住的沧桑:“黎贞,你说我是不是老了?”黎嬷嬷正拔出金钗,笑语:“老王妃精神矍铄,奴婢瞧着可年轻了。”老王妃感慨道:“连阿简那根硬木头都懂得拐弯了,可见岁月催人啊!”黎嬷嬷想到正厅之事,手上动作微微一僵:“世子他……终究是孝敬老王妃的。您别恼他。”   “呵……”老王妃这会儿是真正笑了,不是一位深闺妇人高贵之笑,也不是慈祥长辈的笑脸,而是浸润在权力阴谋数十年后那种洞悉人心的笑意,冷淡而又平静:“恼他作甚?守这王府的兴衰荣辱,光靠王位和权力可不够,王位可贬,权力可削,唯有这心,夺不走。阿简将计就计,先声夺人。看来这几年的战场历练,兵法谋略也没白学,今日这戏做得倒真!”   “是。老王妃慧眼。奴婢只是可惜世子未定下亲来,初四这一走,又得大半年才回京一趟。”   “这不是定了王爷那丫头么?”老王妃自己理了理云鬓,笑意深深。   “是。奴婢失言。”   “虽说没有显赫身份,这身份多了高了未必是好事。你瞧宴席上那一个个女孩子,为身份所累,要么太过天真,要么不知分寸,心机深沉也不适合阿简,倒还不如这丫头,伊王爷的目光自然不会差。”她在主位,自然将底下人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。   “您说的是。只是王爷的话尚有余地,奴婢只怕……”   “有阿简这一出,其他人怕是有心,也不好表露。”黎嬷嬷扶着她来了床榻,她吩咐道:“这两日让人将那几支血参炖了给世子送去,再送些去伊王府。”   血参……黎嬷嬷提醒道:“老王妃不是已赐给了郁小姐么?”   “是么?”她摇摇头感慨:“老了老了。那再去库房拿些。顺便去查查那丫头的先生,竟是何方高人,□□出这孩子。”   “奴婢遵命。”   床帐落,闲话锁,人事如炭火,成灰作土,唯有此心可握。   且说伊王府,伊王本欲召大夫来诊脉,郁回川勉强才推掉:“真不碍事。王爷可是将回川养金贵了!”   不请大夫,他便令夏乔让后厨炖些补汤。“今日之日多烦忧啊!”   李容之哼了声。   郁回川不禁笑出声来:“如今我身上多了两道护身符,是喜不是忧,王爷莫要挂心。”   伊王端了茶盏,他今日本意是托老王妃以信阳王府之力护送她平安抵达南郡。如今被白简这一搅和,丫头是不能明着出京了。   李容之酸酸道:“伊爷爷的算盘打得可不怎样。”   “嘿!你小子……”伊王瞪他。“今日不跟你计较。本王回去歇着了。丫头也好好睡会。你留下会客。”他一向雷厉风行,转眼之间就入了侧门。嗯,此事还需静下心来筹谋一番。   “说得倒有人来似的。回川,我们走。”他也招呼郁回川回院落,对小管说道:“你可把门看好了,跑进什么阿猫阿狗都给王爷拿下炖汤喝。”   小管知道这是要历练他,点头称是:“奴才遵命,请殿下安心歇着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最近脑子不够用。老是忘了更新。 ☆、一波三折   次日,白简真就去了伊王府。同王爷详谈何事,具体未知。等郁回川去用午膳时,两人亦聊得兴起,她不由得一愣,随即行礼道:“见过王爷,见过世子。”伊王欢愉地招她入席,“今天世子来陪我说话,都忘了你是怎么打发时间的?”   白简也淡淡看了她一眼。   郁回川回望,从容道:“早课后临了几帖字,想起昨日信阳王府的梅花开的正好,胡乱作了一幅画。”   “噢?让人去取来,冯兄的寒梅图最佳,你是他唯一的弟子,想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”   “是。”她让夏乔回去取,笑道:“幸亏今日先生不在。我这弟子丢他的脸了。”   白简静静吃着菜,瞧王爷与她相处如此之亲切自然,还真不像客居。   夏乔取了画回来时,伊王忙让她们展开:远山苍茫,寒梅染雪泫然欲泣。凉亭一角有二三人煮酒而饮,有一人衣角飘飘,横吹玉笛。亭外少女用花瓣给雪兔点着赤目,少年则专注造着大雪兔。   若小管未随李容之去赴宴,见此画定会乐呵呵地凑上去:自己入画了,风景如画,画如风景啊……   “画风不似冯兄,自有□□。等会儿你们出去顺道拿去装裱了,回头儿挂我房里去。”伊王叮嘱夏乔。   “是。”她小心将画收好。   白简说道:“京郊梅亭的梅花一如往年。”   “你今年回得迟了,不然那日喊你一块儿去,容小子光吹笛子了。”   白简是年二十九回的。他也颇为惋惜道:“早知郁小姐妙手丹青,简定早两日回京。”   对于他什么话张口即来的情况,郁回川不是第一次领教,稍稍客气回:“世子过誉。”她偏头去夹了那道葱爆牛肉。   白简也愉悦地对付着伊王早先夹给他的鸡腿。   伊王道:“这称呼可不必如此生分,唤她名字即可。我老头儿听着都别扭。”   “是。”白简抬头望她,“回川不会介意吧?”   最后,郁回川就在她“不会介意”的情况下和白简出府散心。大概是真有口头婚约在,她对与白简独处总觉得有点惊心动魄……他的杀伤力比柳公子来得更加令人猝不及防。马车走了几炷香后停下,夏乔扶着她下车。白简吩咐周录拿着画去装裱。   她抬头一看,连着的几家店面都挂着“九居所”的牌匾,隐隐有药香入鼻。暗道这药堂名字倒特别。   白简领着她进入。今日初二,病患稀少,药堂的掌柜迎了上来,“随军的药材皆已备好,世子可还有什么吩咐?”他是负责信阳王府药材的人,也眼光极精地看着同行的小姐。   “听闻九居所新出的药茶口碑极好,慕名而来。”   掌柜立刻领着穿过了前厅,入了后院。后院极大,一楼的向阳处辟了供人休息的小隔间,雨季既可赏雨,冬日也能享受暖阳。庭院摆了许多盆栽的药草。半月形的结构完美之极。   药店的跑堂手脚麻利地抬来了炭盆。有大夫前来请脉,“草民青见,特为贵人诊脉。”   白简伸了手,不久,听其说道:“世子在极寒之地待过,现下寒冬,可要仔细些。”他颔首,“是。”   郁回川也伸出右手来,夏乔覆了纱巾,“大夫请。”   青见搭了脉,沉吟不语,眼珠子亦转了几圈。   郁回川原以为是寻常切脉,看大夫如此郑重其事,不免开口询问:“大夫,可是我的身体有什么问题?”   青见撤了手,朝白简请罪道:“世子见谅。草民医术不精,还请世子让草民再切一切脉。”   白简盯着他,略一思索,“她……本不该擅自请医者切脉……”   “世子所言甚是,贵人自有名医请平安脉。只是今日草民既已切了脉,尚有疑虑,若含糊揭过,实非医者所为,一来五内难安,二来愧对先师训导。”   “大夫有心了。”白简同郁回川商量:“你意下如何?”   “世子拿主意即可。”   白简一边招手让夏乔来换了纱巾,一边对青见道:“还请大夫恪尽已责,无愧于心。”   青见明了他话里有话,恭谨回:“请世子放心。”这边郁回川已换了左手。他再次搭脉,细细一想,“请问小姐……可知中过毒?”   “诶?”就这个?心神被提紧的她不由得一笑,“知道。”   他二人被她的笑弄糊涂。白简之前只让人查了她的身份,时辰尚短,其他隐蔽的、琐碎的也让人没留意。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   郁回川看了眼青见。青见识趣低下头去。“年前,我贪玩外出……误食了不洁之物。”   白简这才将所有事串联。她一来京城,便在伊王府住下,甚少出府。年前……王爷外出赏花,随后柳兄封了知味楼。想来就是那日出的事。京城还真是一如既往地……乌烟瘴气。“可传太医了?”   “是,幸亏及早发现,当日就喝了解毒汤。”   一旁躬身的青见此时开口道:“宫中太医妙手回春,想必诊脉后也留了调养的方子?”   “太医说并无大碍,余毒自会被清除。”   青见略一抬头,又深深一拜:“原来如此。草民已有论断,这便去准备。”他退出去,吩咐小童去端相应的药茶,微微一转头瞄着帘里人,“这二位是贵客,取茶时务必万分小心。前后需得用银针试了。”   稍后小童端来了药茶,“请慢用。”   “请……”白简先喝了一口,药味甚浓,淡淡的苦涩很快被甘草压住,这方子配得妙。   郁回川并未端起,透过屏风望了望外面的植株,严冬正当时,这药草竟也长得勃壮。   白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,此时跑堂的伙计又领了一群人进来,为首者一袭暗色红衣,无形中透着雄厚的气场。白简抬手让夏乔进来,压了声音吩咐:“面纱。”   郁回川疑惑看了他,夏乔已迅速掏了备好的面纱,戴上时同郁回川解释:“大皇子。”   站在庭院中央的正是大皇子李容津,他对着白简处出声询问:“冒昧问句:可是简世子?”   白简眉头一皱,低声吩咐:“坐好别出来。”他迅速起身,理了衣襟出去。夏乔也出去守着。白简快步到屏风外,“简拜见荣王殿下、公主殿下。”   荣王忙道:“世子太客气了。在街上见着了周录,才知世子在此。”   九公主李嘉清行礼道:“嘉清见过世子。”   兄妹两人余光皆瞟了眼那处的身影。荣王笑着说:“昨儿年初一,舅父家的表妹新嫁,妹婿头年做客,本王去了舅父家倒未向老王妃贺寿,实在是过意不去。”   “殿下言重了。您早早送去贵重贺礼,祖母很是喜欢。倒是让殿下费心了。”   “薄礼一份,略补本王愧疚。”他再瞄了一眼那边,说道:“光站着说话了,既然遇上了一块儿坐下聊,本王可许久不见世子,今日定要畅谈一番!”说罢欲往那边走的趋势。   白简作礼请罪说:“殿下见谅。”他也微微侧头回望,“昨日落水后,招了风寒。听闻九居所药茶甚好,故来吃一碗。实在是怕过了病气给殿下。”   荣王抬手说道:“本王也略有耳闻。世子乃我朝栋梁,可传了御医?”   “简风吹雨打惯了,并不碍事。”   “哦……”荣王明了,笑着道:“英雄美人,古来佳话。世子如此体贴,实在是未来世子妃之福。”他叹了口气,看着李嘉清道:“本王这妹妹,若能觅得世子这样的知心人,本王与母妃也就放心了。”   李嘉清在一旁静静听着,听闻提及她的婚事,精巧的脸蛋泛着羞赧之色。   白简也笑着回:“公主殿下才貌双全,殿下与娘娘实在是多虑了。科考将近,或许陛下有意替公主点位状元郎也未可知啊!”   李嘉清听闻他云淡风轻的笑语,眼色一暗,抬头又是倾城笑靥:“嘉清听闻郁姑娘貌美,可惜无缘一见。”   “公主怕是误听传言谬赞了,她容色着实一般。平日也少走动,只恐失礼于贵人。如今又染了风寒,公主与殿下千金之体,不见也罢!”   她行了常礼致谢:“世子有心了。”   荣王只能作罢,“那本王改日再登门拜访。”   引路的药堂伙计领了荣王到正中间去。白简目送他们进去,才转身回去,见郁回川仍带着面纱。   她略有不平看他,说她容色着实一般……他这话是推脱之语,但以他性情,也绝对是真心话。自己不是美人,平日并不在乎容貌,但被这样直接表达出来……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……不平衡……   殊不知她这样充满腹诽的眸色让白简隐忍一笑,“嗯……如今一看,这眼睛倒生得极好。”如空谷清泉。   额……她解了面纱,伸手欲拿药茶……降降火。   “稍等。”白简从风炉上提壶给她添了些热茶。   “世子如此体贴,真是世子妃之福。”她幽幽道,拿了茶轻啜一口。   “是啊!”他深感此话,抿着笑,“我的夫人有福了。”   “咳咳……”郁回川转头拿帕子掩口轻咳。待缓和下来,她从袖里掏了素锦荷包,将荷包打开,她把那块触手生温的麒麟玉佩还他:“完璧归赵。”   白简将荷包推回,“王爷可当着众人面说了,此事非你我能做主。”他将药茶饮尽,又添了一杯。   郁回川无法,小心将玉佩收好,叹道:“这么珍贵的东西,我实在是怕丢了。”   “无妨。”他倒不甚在意。   “咦……”她藏好荷包问道:“这玉佩世子有很多?”   “传家之玉,只此一块。”他看着屏风的山水图,还是塞外风光雄浑大气。   “那还是赶紧去南郡。”她忍住下半句没说:把亲事退了!   白简看着她坚定的神色,不由得哈哈一笑。外头的周录眼光一闪,回京后难得见主子如此开怀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看文愉快 (^_^) ☆、促膝长谈   隔了三四丈的荣王与九公主自然听见了白简的笑声,两人面面相觑,有懊丧之色。九公主张口欲言又止,荣王摇摇头。   “你同之愚很熟?”白简添了茶问她。   郁回川捧着茶杯,汲取着药茶的热气,“还好……也不是……柳公子时常入府与王爷叙话,也见过两三面……但是……”   “嗯?”他静待下文。   她放下茶杯,抬头一看,他这算满腔正气地审问?她心虚什么……再说,就他落水后那小半时辰,他该查的都查了。“咳……年二十九那日,在月湖的九曲回廊,张公子领了人堵着出口,是柳公子递了请帖接我上船,后来……我在他那儿用了午膳。”   “能耐不小啊!”他下了定论。之愚是多锱铢必较的一人,还能吃白饭。“吃了什么?”   “啊……”他的重点是?   “午膳吃了什么?”难得他颇有耐心细问。   “月湖的银鱼,小尔的特制酱菜。”郁回川补充道:“还喝了三款茶,这算不?”   白简似有所悟,在边关口馋之时,他也蛮怀念小尔烧鱼的手艺。   郁回川摸不清他的想法,也不再说话,转头看着荣王与九公主那处。荣王未去贺寿,今日却带着公主外出……   白简见她出神,“走吧!”   “哦……”她扶着案几起身,应是心神不定,坐的脚麻。   白简瞧着她,依旧让夏乔入内:“面纱。”   夏乔进来扶她,又给她戴好面纱,心下想道这世子还真是护得紧,日后成了……呸呸呸……瞎想什么呢!   白简郁回川走前头,夏乔周录紧跟着出了庭院。荣王掀了竹帘,目光幽深。这步棋走不通么?   “皇兄,”九公主来到帘下,眼底难掩失落。她自持美貌,性情柔顺,才艺也不曾欠缺,唯独入不了那人的眼。他言郁姑娘容貌平庸,礼数不全,却与之相谈甚欢……   “本王昨日似乎失策了。”他懂白简的心思,以他秉性,即使老王妃有意议亲也会抵死不从。自己再安排嘉清与之偶遇……哪料他自请议亲,还是个伊王府的人!容之,你也忍不住出手了咩?   “皇兄谋略周全,只是事出意外。世子……似乎很是中意……”她揉着帕子,再难说尽。   荣王拍拍她肩头,“世子重情,如今多半是为着救命之恩,幸而尚未定亲,皇兄自会替你争一争。”   “谢皇兄。”嘉清也重振心气,是啊,还未定亲。若定亲了又如何,亲可定可退,再不济,若父皇赐婚,以自己公主之尊,自然是正室。   “你我是同胞兄妹,理当同气连枝,相互扶持,不必如此客气。我送你回宫。”   白简与郁回川坐车到月湖。湖畔停着一只小船,小尔已立于船头,恭请贵客。待白简郁回川上船来,听得船室内有隐隐的咳嗽声。白简迈步而入,柳之愚还未起身来就遭了笑话:“你这身子倒跟花儿似的……”   柳之愚作揖道:“世子、姑娘。”   “柳公子。”她行了个常礼。   他请二人入座,无奈笑着:“在下闲居京城,单薄之躯实在比不得世子征战沙场身强体健的,即便冬日落水后小半时辰便也能大展身手。”   白简拿了备好的热茶,喝了一口,“别以为我听不出来啊!”   柳之愚也不应他,“姑娘请用茶。”他见郁回川饮了茶,对白简道:“世子可是见过荣王殿下了?”   “嗯!”白简翻了他案头的书籍,不甚在意回。   郁回川瞧白简这般举动,脑子闪过一幕,暗道:他们这关系非同一般。她坦言道:“我去外头透透气。”   “不必。”白简直言。   柳之愚敲着扇子道:“闲聊而已,姑娘无须回避。”   “月湖风景甚好,我一直未留心,日后怕再难遇见,临走前多看几眼。”   “姑娘请便。”柳之愚目送她出去,叹了一句:“年末事多,未抽开身替你谋划议亲一事,实在抱歉。”   白简放了书册,“我听说了,能将伊王府、柳府算计进去,非一人一日之功。我常年在外,也帮不到你什么。你可想好要入仕?”   柳之愚淡淡一笑,“你这话问的……”   “嗯?有什么问题?”   他笑意深了些,眼光望了望外面。   白简闻言一愣,“想不到这小姑娘眼光如此老练。”又听见柳之愚叹道:“昨日你不该拿她做盾的。”他一时半会儿没有辩,她是最合适的。白简连续饮了两杯茶道:“年夜你捎口信来,托我带一人去南郡,可就是她?”   柳之愚也没继续深谈下去,跟着说道:“是。不想王爷也有此思虑,所以便不再多事。”   白简抱拳承诺:“你放心,祖母既已应承王爷,她又是你的朋友,我自然护她平安。”   柳之愚摇摇扇子,“多了信阳王府的庇护,理应无虞。只是今日你也见过荣王了,其心昭然若揭。九公主虽说是殿下胞妹,但容貌性情亦是绝佳,你要是喜欢,娶了也无不可。女子出嫁从夫……”   “打住!”白简指着他,笑骂道:“这计策也亏你能说出口。照你这么分析,我可听说思慕你的小姐们能从柳府排到月湖来,你怎么不娶回来?”   他闻言一笑,有狐之黠:“我不似世子被逼着。”   “你比我还年长!”   “说正事。”柳之愚也不与他争,细谈了局势。最后仍尽心叮嘱道:“此去南郡,路途遥远,你可要警醒了。本来她就招了恨,但她起居简单,别人怕露马脚自然不动她。可是你昨日那一出,她成了信阳王府的大恩人,又得老王妃青眼,还是你立誓求娶的世子妃。加之她住的是伊王府,这些加起来,原本不想动她的人可就要重新掂量了……”   白简未开口,听他继续说道:   “一来解她破局之恨;二,世子妃的人选重新选定;三,切断白伊两府的新纽带……”   “我娶了她便是,魑魅魍魉立马散开。”他脱口而出。两人无言对视,眼神交换着:   “你不是打死不议亲咩?”   “额……”   小尔在此时端了汤药进来,郁回川跟在他之后。柳白两人看她进来,不知道她是否听到,只见她神色如常入座。   白简专注盯着那食盘:“你就是养的太精细了!”   一碗汤药和一碗玉兰放在面前。柳之愚眉头皱一皱。   白简迫不及待接过小尔那一份蜜渍玉兰,纯洁白净的玉兰用蜜汁调制后,添了妩媚,他尝了一朵,发出了孩童般的赞叹声:“哎呀呀,这么好吃。小尔啊,谁娶了你真是积累了几世的福分啊!”   娶……郁回川嘴角一抽。   “世子谬赞。”小尔面不改色拿了食盘退了出去。   柳之愚不去看那碗药,眉头未松动:“你昨日怎没告诉众人你非小尔不娶?”   “额……”正细细品味玉兰的他一时语塞。   柳之愚示意郁回川也尝尝,她端起素白的瓷碗,黄亮的蜂蜜裹着一朵朵含苞待放的玉兰,甜香扑鼻,但又不忍破坏了它的美。她小心尝了一朵,如饮春意,确实让人不由得感叹:“小尔手艺真好!”   旁边的白简意犹未尽地放下已刮干净的碗,目光灼灼看着柳之愚面前的那份。还未碰到碗沿,一柄玉扇精准朝他手拍下。他下意识抽回右手,“你不吃的话我代劳。”   柳之愚将碗端起,优雅一笑:“不敢劳动世子。”   他夺花不得,拿了药碗,随意饮下一口放回,“不怎么好喝啊!”   柳之愚和郁回川面面相觑,又一齐看着白简。郁回川心内大惊。   柳之愚颇为无力道:“你二人还真如出一辙,臭味相投……”他做了大量、充分的心理准备后,深吸一口气,闷头灌药。   郁回川思及两日前之事,莞尔一笑,继续品着玉兰。   白简不知内情,问道:“你也偷吃他的药?”   郁回川立刻摆摆手,坚定又含糊说:“没……不是偷吃……就……就顺手……喝了一小口。”   “啊哈哈……”白简激动地拍拍她的肩膀:“回川果然非同常人。”   气氛又略尴尬。   他僵硬将手拿开。   柳之愚瞧了一眼。   “世子谬赞。”她也学着小尔,面不改色……继续吃着蜜糖。   白简一向是吃完再兜着走,小尔也早备好了两罐秘制玉兰,将他们二人送上岸后,分别交与周录和夏乔。白简心情比昨日好了数倍不止,和郁回川沿湖信步,话也多了起来。夏乔和周录隔了两三丈,默默跟着。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,知晓白简身份的,言其情深,好事将近;不知其身份的,都道是一对璧人。   正在他们谈及漠北时,一辆疾驰的马车被强勒住,马夫小心翼翼请主子下车。年老者急走赶到白简面前,躬身行礼:“下官参见世子。”说话者正是大理寺卿张照,他瞥了一眼慢悠悠的张名:“还不快点!”   白简语气平平,“张大人不必多礼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快一个月了。 ☆、看尽长安   张名也走到面前,近看着郁回川,顿生恍惚之感,此女果然颇有姿色,气韵也不同寻常,身后那婢女容貌打扮更非普通婢女,真是……   张照用手肘戳了他,沉声说:“还不拜见世子?”   “哦……”张名回过神,扭着略显发福的身子,“拜见世子。”   白简收了笑,“起来吧!”看他实在是轻浮放肆,转头示意夏乔上前来,他轻声对郁回川道:“你且等会。”夏乔扶了她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他们。白简直言道:“不知张大人有何贵干?”   张照心里抹了几把虚汗,组织着措辞结构:“世子说笑了。今日去岳父家拜年回来,正巧偶遇世子,世子为陛下为黎民百姓奋战沙场,下官岂有过而不拜之理?”   “张大人客气了,在京为官也是劳苦功高。”白简来回看了他父子二人,“张大人若无事,恕简告辞!”   他心一横,脸上有几分视死如归的神色,“请世子留步……下官……今日确实有事。昨日寿宴是贱内携小女出席,下官还未恭喜世子!”   “多谢张大人。”一句平静无波的客气话。   他狠狠瞪了眼张名,语气更为歉疚:“小儿无知,前日在此冒犯了郁小姐。当时他有眼无珠,下官当日已责罚他,本欲带他向王爷请罪,可惜伊王爷一直闭门谢客,帖子亦退了回来。幸而尚未铸成大错,请世子恕罪!”他拉了张名齐拜。   白简扶了他,意味不明看着略有不平、心不在焉的张名,“张大人言重了。简二十九正午才入京,并未听闻此事。这京中繁花乱眼。既然伊王府并未接下帖子,可见是误会也不一定,令公子是认错人了罢!”   张照讪讪陪着笑,“世子……”   白简接着道:“简不比王爷宽厚,若是真有不长眼的有什么心思,王爷仁爱不计较,简却不会轻易饶过。张大人您说是吧?”   张照心内发颤,“是。世子对郁小姐情深似海,一时间众人都不羡鸳鸯不羡仙。”   白简温和笑道:“张大人教子严明,亦令人敬服。”   “不敢当不敢当……”   “夏乔,你过来。”白简说道:“前日你可见过张公子?”   夏乔朝众人再拜,“回世子,奴婢一直贴身伺候姑娘,并未见过。”   “那前日可有外出?你仔细说一遍。”   张照听白简此问,心内又惊又喜。   “是。前日是年二十九,王爷依例进宫,无暇给姑娘授课。京中无人不知柳公子才名卓著,王爷便请公子代为授课。只因柳公子那日要来月湖垂钓银鱼孝敬长辈,王爷命奴婢陪姑娘来此。奴婢不敢偷懒,寸步不离,未见任何生人。”   夏乔话落,白简笑着对张照说道:“张大人可还有什么疑问?”   张照神色多变,最后也笑道:“是小儿发昏,让世子见笑了。”   白简依然含笑,“大人家风甚严,为这事怕是连年都过不好。今日将此事说开了,都图个心安。如今,我与郁小姐定亲在即,若她无端被谣言所伤,信阳王府定不辞劳苦,揪出那些个造谣生事的……”他顿了一下,“好好地修剪一下肆虐疯长的舌头。”最后一句明显加重了语气。   张照神色一凛,“是。下官糊涂,竟为这莫须有之事惊扰王爷,幸亏王爷未降罪。今日多谢世子提点,不胜感激。下官多有打扰,告辞。”他拉了拉眼神飘散的儿子。   “大人慢走。”他拱手道。听马车远去,郁回川也走了过来。白简认真打量了夏乔,“你很聪明。”夏乔恭敬回:“奴婢愧不敢当。”郁回川方才背身而立,听了全部,也学着他,“世子也很聪明。”白简闻言一笑,“那是自然。”   他们随后到了一家布庄,掌柜的明显对白简非常熟悉,也不多话,行礼后领着到了二楼。一位四十左右的绣娘绮娘已等着,见着郁回川眼神一闪,“世子有什么吩咐?”   “照她的尺寸,拿些衣裳来。”   郁回川没来得及说,白简说道:“王爷说你个子长高些,让你选几套衣服。”她听了默默点头,离别已近,王爷表面不动声色,背地里不知替她筹算多少……   布庄的几人小心地捧着衣裳,一字排开,绮娘介绍:“这是新做的样式,若颜色不喜欢还有……”   白简扫了一眼,繁琐的衣裙,料子却不错。   绮娘笑道:“世子恕罪,绮娘这回儿可是看走眼了,不知可有什么特别的要求?”   “拿几套利落的骑装和便装。”   郁回川添了句:“不必用如此名贵的布料……”   绮娘笑着看看白简,等他开口。白简挥手让她下去挑选。“是王爷的意思。俭省是好事,这次就全下老人家的心愿。”   “是……”她想了想,“那……换两身男装?这样更方便些。”   白简示意伺候在一旁的夏乔:“去让绮娘准备。”他起身吩咐周录,“让人把衣裳送到府里。”又带着郁回川出了布庄,“这是祖母陪嫁的铺子。”   郁回川睁大眼看着他。   白简忍不住笑:“我的意思是,绮娘见了你的玉簪,能拿粗布衣裳出来?”   “诶!”她下意识抚上墨发间的簪子问道:“这个……是不是不该戴着?”   他指着对面的铺子,“广毓斋的掌柜眼力极佳,要不,问下它值多少银子?”   郁回川默默扭过头去,却听到白简出声提醒:“这边。”她折回去,吞吞吐吐问了句:“世子,万一,我是说万一,这簪子丢了怎么办?”   “世人皆知这是我祖母所赠,正常情况下丢不了。”   “嗯……”   “万一丢了,王爷虽然清廉,一根簪子大概还是赔的起的。”   “……”她默默跟着,不想开口。   白简进了一家点心铺子,让人包了几样,付了钱出来后发现李容之正在门口与她说话。“殿下。”   “世子真是清闲。”李容之拱手道。   “偷得浮生半日闲。”白简将那包点心递给他,“路过这里,想起王爷喜欢这家的点心。这可巧了,烦请殿下带回。”   李容之并未接,“我尚有事,还要麻烦世子送回川回去。”   “这是自然。”   他俯身对郁回川道:“时辰不早了,你早些回去,今夜我怕是赶不回来了,你让伊爷爷莫挂心。”   “殿下要去哪里?”郁回川疑惑。   只是此时人多口杂,李容之也不便细说,“这两日你别乱跑,在府里陪陪王爷。”   “是,殿下保重。”   他朝白简拱手:“有劳世子了,告辞。”他翻身上马,后面一小队人跟着离去。   白简看郁回川柳眉轻蹙,翘首西望,“那是京郊的方向。”   京郊……梅亭,还有什么?可惜她对京城并不熟,也罢!   到了伊王府,白简送她进了府门,杨管家亲迎:“世子和姑娘回来了。晚膳已在准备,世子请入府稍候。”   “我尚有公务处理,就不进去了。”他拱手道,“请管家代问王爷安好。”   “是,世子慢走。”杨詹送着下了台阶。此刻天竟稀稀疏疏落了雪。   郁回川又觉得恍惚起来。几日犹如几年。   白简上车前回望一下,见她正出神,眼神迷茫,神色悲凉,暗叹一句,掀了帘子进去。马夫也麻利赶着车走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近来事忙。 坚持日更。 ☆、病来山倒   杨詹引郁回川到了大堂。府里人在进进出出的,清静的王府少有的忙忙碌碌。一侧准备了三四口大箱子,王爷正在喝着茶,竹嬷嬷正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把东西放下,再去取,见了二人进来,“姑娘回来了。快来看看可还缺什么?这三箱是药材,这一箱是新做的衣裳,开春了姑娘怕还要再长高,夏衣奴婢放箱底了,尺寸都比现在略大些。这中间是春衣,上头是姑娘近日穿的冬衣,奴婢挑了两三套暖和挡风的……”   郁回川有点无所适从,给王爷见礼,说道:“王爷,实在不必……”   伊王摆摆手,“这些药材大多是宫里赏的,柳家送的,我老头子哪里用得完?你带去南郡大概还能用到,用不了就让世子拿去军中,总比积在库房里好吧!”   “是。”她茫然点点头。忽然想起一事:“方才在外面碰到殿下了,他有事急急地出城,交待说今夜赶不回来了。”   “哦。没事。”伊王似乎知道了。   竹嬷嬷上前来,问了夏乔:“今日去挑的衣裳呢?”   夏乔解释道:“世子让布庄的人送信阳王府府里了。”   竹嬷嬷请示了伊王,“王爷可还要添些?不然奴婢就封箱了。”   “锁上吧!等时候一到就送出去。”伊王爷温和看着郁回川:“丫头,我和世子仔细商议过了,你们明日卯时便出发。今晚怕是要委屈你了。”   明日就走……虽然她自己早打算了年后离开,分别到来时心里还是难受得很,“是,一切听从王爷的。”   伊王看她眼圈泛红,自个儿也喉咙发堵。   竹嬷嬷眼色一转,上来握着郁回川的手,“姑娘快别难过了。南郡路远,若不是冯先生受不得劳累,理应是接回王府休养的。等他身子好些,估摸着是入夏了,暑气未盛时你们上路,时日长,大概十来天就到了。奴婢这边也会让人日日打扫好院子呢!”   她勉强一笑,自小随先生游历,同个地方几乎不曾回首。自己这一走,或许是不回来了……“嬷嬷说的是。”   竹嬷嬷轻拍她的肩膀,话语温暖:“姑娘莫要忘记,王府是姑娘的家呢!”   家……如此温情的字眼。她含泪点点头,“回川记得。”   “好了好了,奴婢让人传膳去。”竹嬷嬷忙起身退了出去,用帕子擦了擦眼角。她十岁入宫,从最低等的宫女当起,在宫里沉浮大半生,所幸后来跟着林嫔,娘娘位分不高,待她却十分敬重。主子仙去后,她随殿下入了伊王府,又是十来年过去了,如处漩涡中心,外头风暴雷雨,里面竟平静至极。她日日守着殿下,守着王府,已是万分满足。如今看着这孩子纯净重孝,却无亲人庇护,像极了殿下幼时,怎能不叫她落泪?殿下……对了,殿下……哎,她重重叹了口气,往后厨去了。   掌灯时分,伊王府出事了。   府门大开,冲出了七八人,骑上备好的马直奔中平街。新年里,有外出赏灯的人,有户内小酌的人,都听得一阵阵急促如鼓的马蹄声。路人躲闪观望,门童探头张望。他们冲进九居所,有个大汉粗声喝道:“掌柜的!掌柜的!”   跑堂的小厮已被就地制服,方掌柜从柜台后出来,忙忙作揖道:“各位,不知……”   “不知!你们九居所的药茶竟然有毒!现在我家小姐已经昏了过去!”   “啊!”他惊呼,辩道:“不可能,我们……”未等他说下去,彪形大汉拽起他的衣领:“管大哥,别跟他废话,抓他去见王爷!”   “好好好,”方掌柜服个软,“药茶的方子是青见大夫开的,这事他最清楚。”   管立示意手下放了一个跑堂的伙计,“去叫出来。”那个伙计吓得一溜烟跑进后堂,拽着一名三十来岁的大夫出来。他虽有震惊之色,却还稳得住,拱手道:“草民青……”   谁知话未落,已被一人拦腰扛出铺子,“带上药箱。”管立吩咐道,剩余众人押着方掌柜也追随管立回府。   中平街位置极佳,均是各大商铺。九居所如此动静,外头已围了许多人。看着来势汹汹的那群人走了,方才放声议论:“这是哪个府上的?如此凶悍蛮横。”   有精明的人嘘了一声:“看服饰像是伊王府的……”   “啊,九居所才开张不久,这可完了。”   “那可难说,听说也是有靠山的……”   这时,从二楼下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,身后还跟着一个毕恭毕敬的小童。管事不慌不忙说道:“此事尚未有定论。都散了散了。”看众人散尽,看了一下惊魂未定的伙计们,摇头叹息,吩咐小童:“今夜大概无病患了。你去,把备好的三车药材送去信阳王府。都是些名贵药材,路上把眼睛擦亮了。”   “是。”小童躬身应道。   不过一炷香时间,各府均已得到消息:伊王府的小姐昏迷不醒!一石激起千层浪,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。看来这位小姐福薄啊,才和信阳王府定亲,不对,还不算正式定亲……信阳王府还十分看重这段姻缘,接下来倒是颇有看点了。   信阳王府的马车也很快驶到了伊府门口,一路跟着小跑而来的八个侍女上前扶着黎嬷嬷和白老王妃,黎嬷嬷安慰道:“老王妃别急。”   “怎能不急?快快……”   伊王府的侍卫见了老王妃,跪下道:“奴才叩见老王妃。”见她们欲入府,忙道:“老王妃恕罪,没有帖子……”   “放肆!”她指着跪着的两人骂道:“那丫头是我信阳王府未来的孙媳妇,若她有什么差错,莫说王爷,信阳王府便饶不了你们。”   “老王妃饶命……”他们跪着一动不动。   黎嬷嬷上来扶起一人:“世子与小姐已定亲,都是自家人了。老王妃爱重小姐,迎寒破雪而来,你们岂有拦着之理?”   那人面有愧色,连连道:“嬷嬷说的在理。是奴才糊涂了。”这才开门迎了进去。   不久,老王妃脸色苍白地出来了。她在马车前停下,叹了一句,“黎贞……”黎嬷嬷扶着她的手,温声劝着:“老王妃还是先上车吧!”有守候在外面的人偷偷拉了信阳王府的侍卫,塞了足足重量的荷包过来,“兄弟兄弟,听说王府的小姐中毒了?”那人推辞不过,掂了掂,神秘道:“哪里是中毒,是天花。”“天花,那可是会……”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。信阳王府的侍卫小声道:“可不是,王爷正令人把小姐近日用的东西抬出去烧了呢!”说话间,府里抬出了四口大箱子,搬上了车。   侍卫也不敢多逗留,跟着队伍后面走了。   这夜是注定不平静的一夜,这路注定不复幽静。   九居所送药的三辆平板车停下,恭请老王妃的车驾先行,伊王府的一辆车也靠着药车停下,正欲拐弯前去。老王妃的马车缓缓驶过。外面人影一闪,漆黑的路道响起一声:“走了。”三辆药车慢慢地跟在仪仗后面。伊王府的人驾着车,在荒地上,费力搬下箱子,泼了油,管立吹了火折子点了火,瞬间火光冲天。随行的三人守在周围。   这暗夜的火光很快引得京兆府尹的人,魏捕头喝道:“何人大胆纵火?”   管立上前,拱手道:“魏捕头,在下是伊王府管立,奉命来此烧些衣物。”   魏捕头看他们也是守候外侧,笑道:“管兄。”他也是公事公办,问道:“为何烧掉?”   管立看了看众人,拉着他到一侧,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   魏捕头眸光一闪,“可是与贵府小姐得了急症有关?”   管立吓得压低了声:“怎么,这事竟然连京兆府尹都知道了?”   魏捕头忙道:“伊王府素来无事,今夜却直接去药堂抓人,有不长眼的人告了官。”   “魏捕头,这可是天大的误会。”管立看瞒不住,凑近解释:“小姐突然昏厥,一问婢女才知外出喝了九居所的药茶,王爷才让我去药堂问问,谁知我那弟兄脾气急,直接将人扛了回来。一对质,那大夫问了病状,说是……是……”他迟疑再三,换了话题:“后来大夫说衣物得立刻烧掉。毕竟王爷不容有失。”   魏捕头竖着耳朵细听,却没听到是何疾病,“这么严重,不知是什么病?”   管立连连讨饶:“王爷下令不准外传。魏捕头您可饶了我罢!”   魏捕头也没再缠着,“既然如此,那我回去跟大人复命。有劳管兄看着火。”   “是是是,我们都看着呢。还请魏捕头在魏大人面前美言几句,药堂之事绝对是误会,今夜也是事急从权。”   “好说好说……”   “那改日,魏捕头赏脸,我请您喝酒。”管立拱手,真挚笑道。   “那感情好。”他挥挥手,跟着的捕快雄赳赳地走了。   一旁看着火的阿莫忍不住跑到管立身边,抱怨:“大哥请他喝酒作甚?”   管立沉声道:“多话!”他的表情在火光中阴暗不明。   阿莫吐了吐舌头,不敢再问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看文愉快。 ☆、沉疴伴侧   正月初五是开市的日子。   中平街来了一队气势如虹的人马。各大跑堂的伙计在门口观望。九居所的伙计长了经验,早早告知了掌柜的。方掌柜忙出门迎候。管立下马来,朝方掌柜拱手道:“在下管立,受王爷之命给掌柜的赔不是!”   方掌柜忙道:“草民不敢当。”   管立让人把盖着红绸布的牌匾掀开,“妙手圣医”四个烫金大字笔走龙蛇,在艳阳中闪耀。“青见大夫当是华佗转世。”   众人一看这匾额,等着九居所关门大吉的人心凉了大截。看来这几日传闻竟是真的。伊王府的小姐得了急症,而且让九居所的大夫治好了。   方掌柜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,“王爷真是太客气了。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。各位请入内喝碗药茶。”   管立摆摆手,“这药茶我们就不喝了。今日是来通知掌柜,青见大夫怕还是要在府中住几日,等小姐病情稳定方能回来。”他掏出银票来,“这是诊金。”   方掌柜推辞了几下方才收着,“一切以病患为先。药材只管拿单子来取。”他示意伙计把牌匾抬进药堂挂起。“那小人就不耽误各位了,请慢走。”   且说荣王府。荣王拿着几张药单仔细看了几遍后放在桌上。下人领了王太医进来。“微臣参见荣王。”他正欲下拜,李容津眼疾手快扶起他:“王太医快快请起。王太医在太医院供职,难免又要照料各府的老爷夫人,实在是辛苦,辛苦!请坐。”   王太医年已知天命,“殿下此言羞煞老臣了。”   “您的医术是得父皇赞赏的。”他笑着道,“本王这几日身子略感不适……”   王太医一番望闻问切,得了结论:“殿下新年劳累,血气稍有不足,微臣开几副补药,调养几日便好。”   “那就有劳王太医了。”他使了个眼色,侍候在一旁的管事端了一匣子上来,打开,里头排着一锭锭金子。   王太医眸色一变,“且不说殿下这是小疾,用不到这么多。微臣有幸为殿下看诊,哪里还敢收这些?”   李容津道:“王太医医德高尚。前些天有个庸医切脉后,竟说本王得了重症!”   王太医惊问:“竟有这事?”   “可不是!你看,他还开了这许多药方。”李容津顺势将桌上的方子拿给他看。   王太医镇定接过,最上面的方子扫了一眼,手不由自主抖了下,又看了第二张,第三张……他又战战兢兢再看了一遍,稳住心神思索着。   李容津边饮茶边询问道:“这方子可有什么不妥?”   王太医愤愤道:“这是治天花的方子。怎么用来治殿下的血亏之症?”   李容津却笑了,“哎呀,幸亏今日请了王太医来。不过这天花……本王不通医道,却也听说天花来势汹猛,初时可令人惊厥。”   “是呢,”他就着方子上的一个个药名,“殿下您看,起初这药量用的极重,不过后来,像是控制住了,用量减少,删了烈性药,添了温补之气……”   李容津眼里精光聚集,除了点头称是,又随口问道:“本王前几日倒听说了伊王爷府上的小姐也得了天花?”   王太医收了方子,颇是谨慎:“这个……微臣倒是……”   李容津斜眼看了他,王太医立刻跪下:“微臣……微臣……”他想不到什么求饶的话。   李容津慢悠悠扶起:“王太医这是作甚?闲话而已。”   “是是……微臣糊涂了。”他抬手抹了抹额头的虚汗。   “伊王府一向看重王太医的。怎么那夜王爷没请王太医?”   “殿下明察,那夜微臣赶到王府时,那真是乱作一团……”他忆起那夜,缓缓讲述事情经过。   伊王府的侍卫守在门外严阵以待,婢女端着热水药汤进进出出的。杨詹扶了伊王爷出来,脸色极是不好,就在落月居外间险些瘫下。王太医匆匆赶到,未等开口相问,有一人出来跪下回话:“王爷,草民医术不及宫中御医,但也是行医数十年,敢以性命担保,草民再三诊脉,小姐确实得了天花。”   天花……他虚软靠着,叹了口气,“本王如何同她父母交代啊!”   竹嬷嬷也从内室出来,对伊王爷劝道:“王爷,现下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。还是请大夫先救治吧!”她注意到王太医恭候在侧,忙道:“您瞧,王太医也到了。赶紧请他们二人拟方子吧!”   此时,白老王妃带着一众婢女也赶到了,“王爷,听说那丫头病倒了,白天不是还好好的?”   伊王脸色惨淡,“实在不敢瞒您,是……天花。”   “天花……”她喃喃自语道,脚步虚浮,竹嬷嬷连忙扶着她,“姑娘此刻还昏睡着,老王妃还是先回去。姑娘若醒了,奴婢派人通知您。”   李容津听完,前后理了一遍,“如此说来,她真得了天花。”   王太医说道:“第一张方子是微臣与那大夫一同商议的,小姐惊厥,只能下重药,成与不成且看天意。天花病势复杂漫长,微臣也不便留守……不想小姐福泽深厚啊!”   李容津眸色一暗。那夜老王妃亲自探视,回府后不到小半时辰,世子入宫,年夜奏请父皇南地有匪徒作乱,自请提前离京平叛。小小匪乱哪里需要他亲自领兵?左右不过一两日。原定了初四护送皇商竟也改为初三出行。信阳王府即使是有悔婚之意,做的也未免显眼了些。如此落人口实的行径,实在费解啊!归根结底,对伊王府的那位小姐依然马虎不得。   她再未出府。   关于她,传言日盛。   有人以重金收买了九居所的伙计、抓药的大夫,默记了方子,大多是祛疤养颜的汤药、膏方。   伊王府私下求各种复颜神药。   所有线索指向了一个问题:那位小姐因天花容颜不复……   “可怜哪,大年初一时刚议的亲,还是信阳王府未来的世子妃啊!”   “什么世子妃!到底还未过门呢!”   “也是,信阳王府如今只有老王妃在京主事,世子也没有传信回来……”   “世子……恐怕是得了消息躲得远远的……”   茶楼边角一桌的几位客人谈的兴起。   他们邻桌的是正巧是柳之愚和小尔,难得一向养得精细的柳之愚穿了棉布衣裳,也未带玉扇,乍一看,十足的落魄书生气。他喝了口茶,粗涩有余,清香不足。他们在此已听了许久,小尔见他放了茶杯,掏了碎银放下。二人沿着僻静深长的小道直走,再往前就是中平街了。小尔回头,并无人跟着。   柳之愚在门前有节律敲了敲,门开了一缝,二人侧身进去。   这是离音馆留的小门。他与离因对酌,离因问道:“公子可是听了什么新奇的?”   柳之愚习惯性往袖口一掏,抓了个空,无奈笑道:“大抵都是那些事。还未恭喜离兄新开财源。”   离因笑道:“你我同喜。”九居所的人都是他精挑细选的,这一个月来陆续有人被重金收买泄露了伊王府的方子,实际也是他授意为之。   “世子撇得一干二净地走了,倒累了离兄。”他颇为无聊地敲着桌面。   离因给他添了茶,这个破绽百出的局是他设的,虚虚实实,让人一时琢磨不透,大家的注意力全在那位久病不愈的小姐身上,确实高明。“公子恐怕也是不得闲。”   “也是。”他执杯停下,那位确实是……看他更不顺眼了。   同被迁怒的还有正在庭院独自下棋的伊王爷。“你说,都一两月了,容小子的气怎么还没消?本王连个下棋的人都抓不到。”他招呼杨詹陪他杀一局。   杨詹笑着道:“殿下也是心系冯先生。他未曾准备什么,想来十分懊恼呢!”   伊王落了一子,“你啊!棋艺有你说话这三分功力就好了。”   杨詹哈哈笑着,想着对策。   伊王拈了一子,看着植物新吐的嫩芽,春日已近,感慨道:“那丫头我也是中意的,模样性情都好。只是他终归是帝王之子,若是我的亲孙儿,姻缘自然随意。若是无果,倒不如早早断了念想,省的各添忧愁。”   “殿下如今可不是跟王爷的亲孙儿一样嘛?王爷是既心疼殿下,也爱惜姑娘呢!”他想到了解法,抬手欲拿棋子,瞥见柱子后的李容之,“殿下回来了。老奴这就给您添茶去。”   伊王转头看了他一眼,这老家伙溜得倒快。“呦,回来了啊!”   李容之神色淡淡走过来,就刚刚的棋局接着下,“皇后娘娘已经在替我选侧妃了。”   伊王手上动作一顿,重重一叹,“你要是有属意的小姐,我去给陛下说说,陛下还是会给我这个面子的……”   “不必为这种小事打扰父皇。”他语气淡淡,左右是娶个女子回来。   杨詹端了茶点来,眼珠子转来转去。果然还是谈崩了么?   “父皇月前召我进宫,说……”他抬头,认真看了眼对面的老人,心中一痛,“三月初三生辰封我为辰王,赐辰王府。”   “咚……”伊王指尖的白子掉下,又滚到地上,旋了几圈方才停歇。“这是好事。怎么今日才说?一转眼你都二十,是时候封王立妃了。本王老了啊!这手都不听使唤,失了力气,杨詹,去捡回来。”   杨詹倒茶的动作一偏,茶水洒了些出来。他忙放下茶壶,将地上的白子慢慢捡起,似有千山重,他哆嗦着双脚站起来。   李容之看了残破的棋局,这棋再下也是一败。他掏出怀中的小瓷瓶,“这是太医院新制的止咳药,我给柳兄看过了,没有问题。”   杨詹笑眯眯接过,“殿下真是时时牵挂王爷啊!王爷每到春日总会咳几天,有了这药,便能舒坦些。”   李容之起身拱手道:“国子监下午还有课。今日二月十八是柳兄生辰,柳府下了晚宴帖子,我就不回来吃了。”   “去吧!虽说是开春了,晚上还是凉得很,回屋拿件披风再去。”伊王垂首,自己下着棋。   “是。”他张口欲说什么,话到嘴边消失无影无踪,再深深一拜便朝三才居走去。   杨詹送了几步,回头一看伊王也朝房间走去。他赶忙上前扶着,“春意渐浓,王爷不出去走走?”   “老了不中用了,回去歇会。”他步伐沉重,神色倦怠。   这一天,到底还是来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看文愉快。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坑爹小萌物】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,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,不得做商业用途!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